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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鹭离森_KUN

(23)

大雨犹如银河倒泻,二月红如何也护不住,那些暗红色的药水,它们随着雨水的冲刷逐渐消散在他的手臂里,二月红站起身晃动着铁门,声嘶力竭:“我求求你!佛爷,别走,佛爷!”张启山决绝的转身不再回头,往回走,每一步都那么沉重,他能想象自己每往回走一步,就是在二月红心口上扎了一刀,可如今已经无法再后悔,也没有任何办法挽回。“张启山!”二月红的声音似是要穿透人的耳膜,绝望大概就是如此,这悲戚戚的一声,是不是兄弟情义今日就此决断,这是二月红心内最后的一丝丝希望的火苗,他期盼着张启山能回过头,能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药还在,丫头还有的救。可张启山一步也没停留,没有一丝犹疑的进了宅子下的门廊。

这一番的反复挣扎已经耗尽二月红的所有心力,他撕心裂肺的怒吼着,颓然的瘫坐在雨中,任雨水浸透全身,心已经变得冰凉。“二爷……”丫头算是恢复一些直觉,僵硬的从洋车上攀附着走下来,颤颤巍巍。“丫头!丫头……对不起……”二月红站起身看着丫头,脸上满是雨水与泪水纵横交错,笑容凄凉,即使如此绝望他依旧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狰狞的样子,恨自己无能为力连自己最爱的人也不能保护。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如今能依靠的只有彼此,二月红反复说着对不起,看着自己妻子脸上的脂粉被雨水完全冲刷掉,脸上的病态惊心骇目。“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有拿到药。怎么办……怎么办……我对不起丫头。”二月红哽咽着,声音微微的颤抖,他的脸贴在丫头的额头上,表情却像是个无助的孩子。

“二爷……不要这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谁。丫头……丫头想回家。”丫头伸手抚上二月红的脸颊,因为二月红紧咬的牙关肌肉紧绷,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是锐挫望绝,几不欲生。“好……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二月红扶着妻子站起来,将她打横抱上了车,洋车伙计拉着两人消失在了滂沱的大雨中。“佛爷……二爷带着夫人,已经……已经离开了。”管家撑着伞走回门廊,低声对背对着大门瑟瑟发抖的张启山说着。张启山蓦然回首,眉宇间尽是无可奈何和悲愤交加,管家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主人像今天这般无助,张启山面对着大门,身体晃动着,一言不发,轻轻点点头,颓然的走进宅子。

张启山回到屋内,并没有看坐在沙发上的解九,愤恨的将自己湿漉漉的西装外套摔在桌子上,依旧是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解九站起身走到张启山身边,他知道张启山心里恨,心里怨,心里有万般憋闷,也知道张启山还在控制理智不去责难与他,他盯着张启山忽然一时之间想说的话堵在喉头发不出来。“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张启山冷着的脸都在抖动,牙齿似乎都要咬碎了吞进肚子,胸口不断鼓动,解九抬起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捏住张启山的肩膀。

“二爷带着夫人离开了……”小莲敲敲梁湾的门走进来,梁湾瘫在张日山心如死灰。“小莲把小少爷抱出去吧,张副官也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梁湾单独说。”尹新月把孩子交到小莲手上转身对张日山说着。张日山思考了一秒,微微点头,放开了缚住梁湾的手,让她靠着床坐下来,自己跟着小莲走出去了。

“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但我还是想说……梁湾,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无论悲喜,我们都在这命运的□□上相遇,相知,相爱,即使死别也无法磨灭我们曾经那么用力的爱过。就算你这样知晓未来的人在很早的时候就告诉丫头和二爷,他们注定不能长久,可他们依旧还是会飞蛾扑火一般的相爱。”尹新月靠着梁湾坐下来,爱一个人是一件开始了就无法停歇的事情,而如今她终是明白了真正的爱,不仅仅是与尔携手,致死靡它那么简单;也需要在必要的时候为对方心甘情愿的舍生忘死;甚至在必须面对分别的时候为对方铺垫好之后的路。

丫头于二月红的这份爱是那么的厚重超乎常人的想象,闻者皆要哀叹天地不仁,拆散了有情人。可像他们二人这样的情谊,又岂是生死能阻隔和拆散的?求药失败,二月红眼睁睁看着张启山把药倒在雨水里而无能为力,心如寒灰。回到红府日子还是照常的过,丫头长卧病榻,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二月红关了梨园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丫头身上,每日照顾她的起居,夜晚用自己的曲子伴她入眠。就这样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日一晃眼就过去了,二月红在摇椅上晃悠着醒来,发现丫头并不在床铺上,他有些慌神,到处寻人。

他走到了下人们洗衣服,晾被褥的屋子外头,远远地看到丫头穿着桃红色的旗袍,坐在矮凳子上奋力的搓洗着自己那件大红色锦褂。搓洗一回停顿一会,丫头的力气流失的很快,直到自己是在没有力气,直起身有些摇晃,二月红赶忙冲上前去搂住了丫头。“身体不好,不要再费力气了……这些事让下人去做。”二月红揽着她看着她苍白凹陷的脸颊,眼珠浑浊泛黄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睛彩。“还……剩下的一半,没力气了,洗不动了。能不能现在带我去吃一碗阳春面?”丫头微微翘起唇角,就好像连微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好……我带你去吃面。”二月红也笑了,笑的苦涩,就好像喝了黄连水还要强撑一般。

二月红知道丫头喜欢的面就在街口不远,一路抱着丫头徒步往那里走。丫头又开始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说二爷,你的路还长,梁湾说你能活一百多岁。二月红不禁失笑,回答说,梁医生是哄你玩的,二月红活不了那么久。丫头晃着脑袋,像个孩子一样噘着嘴,反驳说,梁湾不会骗我,她从来没骗过我。我没问,她不答,什么错都没有。二月红落了泪,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如何好的人,大概是上苍也要嫉妒,所以要让她承受病痛的折磨。“好……你说什么都好,丫头,你别睡。我们快到了。”二月红将她搂紧了一些,终于走到了面馆门口。丫头轻轻靠在二月红肩膀上,气息微弱,二月红腾不出手,只得高声叫门:“老板?老板?有人吗?”无人应答,灯也跟着暗了下去,已是午夜哪有人家可能营业呢?

这一家不行,就换一家,二月红心想总会有人还没散摊儿,挨家挨户的喊门,这暗夜如死水一般寂静无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月老庙门口,香火旺盛,到处都点着莲花灯,烛光闪烁这孤冷的月夜似乎也变得柔情了些许。“二爷……我们坐坐吧。”丫头拽了拽二月红的衣袖,微笑着好像春风里立在枝头的玉兰花,美的寂寞。二月红说不出任何话,他们就那样紧握着对方的手坐在月老庙的台阶上,墨蓝色的天空就好像大海一般,月光昏黄如淡泊的液体随着流动的云层晃动,所有的景色都沁在这柔和的月色里,四处如天国般的宁和。

“这月夜真美……就好像你我成亲那晚一样……还记的吗?能讲给我听听……”丫头的眼眸里映着粉色的月光,透着迷离。“我还记得……那晚我喝醉了。怕你害羞,我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可卧房依旧很亮,你羞红了脸,笑着告诉我,亮的不是蜡烛而是窗外的月光。就像今晚的月光一样……”二月红转过头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丫头,瘦得像个小男孩,可他就是每日都想见她,每日都想吃她煮的阳春面。他好希望自己真的还能一直吃,若真像梁湾说的他能或一百年,那他就愿意吃一百年,只要丫头还在他就想吃那碗阳春面,一天不能少,一天不能多。

“我最近做的面都很难吃……我知道的。”丫头摇摇头,她知道自己的味觉已经完全丧失光靠经验已经做不出好吃的面,也知道二月红都是为了哄她开心才吃的津津有味。二月红眼角滑落了一颗泪珠,他不要吃好吃的面,他只想吃自己妻子煮的那一碗,对他来说只有丫头的那碗面才是珍馐美馔,他轻轻的瑶瑶头,丫头懂得,这世上最懂他心思的只有他的妻。“我知道,我们都尽力了……对不起,要先走一步,不能陪你一辈子了。”丫头嘴唇抖动,心跟着剧烈的疼痛,她曾想过要陪自己爱的人一辈子,却没想到自己的一辈子却不是他的一辈子。“若没有你,我不过是个无所事事不动情为何物的浪荡公子,你何错之有要向我道歉……”二月红用自己的大氅将丫头裹得更紧了一些,心如槁木,这大概就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惩罚自己载不动情爱的时节伤了他人的心,而如今要痛失心中唯一所爱。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好好地活下去,还有孩子们别让他们忘了我。若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我这一生……我,我不后……悔……”丫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摸着二月红的脸,她觉得自己用尽了福报换来了这样的丈夫和三个孩子,她不后悔,走的安心……她的手重重的落了下去,身体逐渐冰冷,二月红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他的丫头了,从此生死两茫茫,天人永隔,只盼望来世天不辜负,他们能找到对方,永不分离……“这月色真美……好像你那晚羞红的脸啊……”二月红抬头看着月亮,闭上了眼,从此他再也没有为谁流过泪。

丫头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佛爷府,张启山呆坐在客厅里,早上张日山送来的消息说送去南京的人已经把需要提交的东西光明正大的提交给南京国民政府了,这真的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尹新月在梁湾的房间里照顾她和孩子,整座府邸就好像被万年寒冰包裹,任何光线都无法穿透,在这盛夏时节冷的可怕,空气凝结就好像呵气都要成冰。“佛爷!二爷到……到门口了,来者不善。”管家着急忙慌的跑进来通知张启山。“你们,下去吧。注意看好,别人夫人们出来。”张启山抿了抿嘴,二月红来他心里算是踏实了,他就怕二月红不来,下人们得了命令只得无奈地退下去。

二月红一身素缟手里提着他家里祖传的那把宝剑,缓步走了进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张启山,就好像盯住了猎物一般。“为什么不给我药,为什么要把药毁了!为什么!你说话呀!”二月红怒吼着攥住了张启山的衣领,反复问着为什么不把药给他,他要一个理由。“二爷……节哀。”张启山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如何说,他觉得似乎现在说什么都没什么意义。“你我之间……无话可说,我今天来就是要你张启山,偿命!”二月红攥着张启山的衣领更加用力了一些。“当务之急……先安葬夫人,要我偿命等夫人的是妥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张启山拽开二月红的手,皱着眉看着这个痛失爱妻失去理智的男人。“我现在就要你死!”说着二月红挥剑砍在了张启山的肩膀上,对于这个昔日处处维护他,帮助他的兄弟他无法真的下手,即使死的是他这辈子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