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走了一刻钟,周青汝才到含凉殿。
王铨让她停在门口,等候通传。
周青汝见身边无人,便偷偷张望。
含凉殿不远处便是太液池畔,此处池内芙蕖正浓,荷叶连片。初夏的暑意,越来越浓。
周青汝是由王守澄亲自领进正殿的。只见宪宗正襟端坐在正堂的红木宽椅上,浓眉上扬。
周青汝俯身,行跪叩大礼:“民女周青汝,叩拜陛下!”
“起身吧。”宪宗平和说道:“朕听说,你小小年纪,却棋艺精湛,竟是与当朝国手也难分上下?”
周青汝缓缓起身,低头回话:“陛下谬赞,青汝愧不敢当。”
“是不是谬赞,当下即能见真章。”宪宗说完,示意她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进宫前父亲千万叮咛嘱咐,陛下说的话要千万附和,陛下吩咐的事情要千万顺从,千万不能忤逆圣意。临行前,父亲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四千万”……
兄长交代她一切看王公公脸色行事,切记谨小慎微。
可是这王公公好像只会……笑,这些笑应该……都是……一个意思吧!
周青汝见案上已经摆好的棋盘,再看看旁边的王守澄,还是一如之前的笑脸,只能听天由命,但尽人事!
“那……民女只能露拙了!”
“无妨,你只管尽力便好,莫要欺瞒!”
宪宗执白子,周青汝执黑子,周青汝取的是时下正兴的三连星布局。
周青汝一门心思全在棋盘的布局之上。若是圣上棋艺不佳,倒也是容易对付。可偏偏陛下对棋艺十分精通,顿时陷入输了显得刻意,要赢却也不易的两难境地。
只见白子落子飞快,丝毫不曾迟疑。黑子沉吟再三,选择正面迎战。白子采取的简明有力的下法,态度也十分强硬,欲净吃黑角。黑子竭力脱困,方出难局,只能与白子慢慢周旋。
周青汝一边要顾着棋局,一边还要暗暗盘算着:她若是赢了,陛下心中难免不快。可她若是输了,名不副实便是欺君。趁宪宗思量间,她偷偷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那个受万人朝拜的明君英主。脸上没有半点不悦的迹象,只是单纯沉浸在博弈的乐趣之中。顿时破解生机。
几番较量后,竟是得失相当,难分上下。
王守澄上前添茶时,轻声说道:“大家,快到申时了。”
申时三刻,宫门就要关闭了。
“这么快啊,可这棋还未分出胜负。”宪宗惋惜。
周青汝缓缓起身,欠身作礼:“陛下文思敏捷,民女才疏学浅。虽竭力周旋,仍不敌陛下如神手笔,确实自愧不如。”
宪宗大笑,面容生出几分和蔼:“虽胜负未分,朕却好久没有这么尽兴了,有赏!”
“民女多谢陛下,但是陛下已经赏过民女了。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民女不敢贪多!”
“已经赏过了?”宪宗诧异看向身边的王守澄,后者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正是!七年前,青汝仍在襁褓,承蒙陛下赐名,民女无病无灾安然至今。此等庇佑,民女全族感激涕零!”青汝浅浅一笑,稚气未脱的面容下,一片赤诚。
“周清钰真是得了个好女儿啊……”宪宗有感而发,“守澄,你亲自将青汝送出宫吧。”
王守澄领命,周青汝叩拜辞身,刚行至门前,宪宗沉声说道:“明年此时,我们再比一局。到时,务必竭尽全力!”
虽然,家中父母千万叮嘱,不管陛下棋艺如何,她必须输。可她也清楚,如果陛下单单只是想赢棋的话,何必遣人将她从扬州接来,兴师动众!陛下想要看到的,无非是那个当初承蒙他赐名的女孩儿,那个万民口口相传的周青汝,是否真的实至名归。
而她要做的,正是让陛下求仁得仁,求果得果。
周青汝最后一步走下台阶,回首望了望巍峨耸立的含凉殿。
感叹常言道,君心不可测,正是因为高处不胜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