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赶到阿祖房间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面片汤撒了一地，念芝瘫坐在仍腾着热气的湿地上。连破碗碎片扎伤了大腿，把鹅黄的春衫染红了大片也浑然不觉。

床上，阿祖仍如平常一样躺着，只是无力耷拉的脑袋，显出与平日里的不同。

巧娘抖着手去摸阿祖的手，虽还带着些温度，但明显比平日里显得僵硬了许多。又抬手往上颤抖着把手放到阿祖鼻子前，旋即一抖，手迅速缩了回来，整个人骇然的后退两步，要不是柜子撑着，怕也会跟念芝一样瘫倒在地。

阿祖，没有鼻息了。

“念芝，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上午我还给阿祖擦了次脸，翻了一次身。她还呜呜的和我说了几句话，看上去精神挺好的。”不可能这么突然就去世了。

念芝摇摇头，想要说知道不关她的事。可是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想要嚎啕大哭，可是嗓子像是被棉花堵着，干涩得难受。

她只知道一件事，这世上，终究只剩她一个人了。

从出生起，她就知道自己不得阿祖喜欢。本以为是因为她是女儿才不得喜欢，可是阿祖对大伯家的娟子姐却都比对她心疼。阿祖日日给娟子姐梳头，还摘洋槐花插她头上，让念芝羡慕极了。

有几次阿娘出门早，阿爹又不会扎头发，念芝就只能自己随手扎个小揪儿，阿祖见着了也当没见着。晚上阿娘回来，看到小叫花子一样的念芝，抱着就是一通大哭。

念芝问阿娘，是不是自己是坏孩子，不讨人喜欢。

阿娘告诉她，阿祖不是不喜欢念芝，她只是不喜欢阿娘生不出儿子。念芝是个可爱的孩子，谁见了都会喜欢。是阿娘连累的了念芝。

阿娘诚恳的对念芝道歉，念芝探着小段胳膊抱住阿娘的脖子。

“念芝分走的阿娘一半的不被喜欢，那阿娘会不会就被多喜欢一点。”

阿爹是个老实人，对她和阿娘虽说很爱护，可面对阿祖的时候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一直到阿爹病重，不能出去打散工，地里的活儿也不能做。大伯便怂恿着阿祖分家，分家的时候，阿祖把所有的家产田产都分给了阿伯。

最后还是阿娘出去绣房给人做绣活儿，才把这个家撑了下来。而仅仅八岁的念芝，每天来回于白马寺和家里，两头照顾。

阿娘绣工很好，就算是去裁柳纺也没有问题。可是她只是呆在一个小绣房里，每天给人补补东西，做一些简单的衣服。

后来阿爹去世了，阿娘也依旧供养着阿祖。渐渐的，阿祖同念芝阿娘终于是亲近起来。

再后来念芝娘也去世，阿祖少了二房这边的供养，在大伯家的日子也愈发难过起来。虽然一把年纪了，也不得不出来接活儿给人洗衣服。

有时候得了铜子儿，给大伯家的孙子喜子买糖时候，也会偷么着塞两个到念芝手里。

这也不过去年的事儿，那个时候已经十四岁的念芝，对糖早没了小时候那么渴望。可糖的意义，已经从解嘴馋，到了缓解心酸。

也正是这样，后来阿祖瘫了，被大伯扔到念芝这里的时候，她没有把她再送回去。

管她以前怎么样，毕竟是惟一的亲人。有亲人在，好像才有努力生存下去的理由，才会有回家这个词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