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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千顷,鸥鹭争渡。  传说古时候,鹭岛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海岛。直到有人初登上岛,看见成群白鹭振翅欲飞,海天一线美得不可方物,鹭岛之名便由此而来。    四月的天亮得不早也不晚,华新路上,晨光熹微。  在一片老洋房和三角梅中,藏着一间不甚起眼的中式老宅,宅子周围种的全是艾草文竹之类的辟邪植物,郁郁葱葱。走近了看,门梁上挂着一枚太极八卦镜,再往上,则是一横牌匾,用遒劲飘逸的字体雕了“浮生道”三个大字。    单从外表和店名判断,谁都猜不透这浮生道到底是干嘛的。只有进了门才知道,店里一排又一排架子上,陈列的全是清一色古玩字画,檀香缭绕,一片朦胧。  当然,卖古玩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人是冲着“鹭岛第一算”的名头来的。    上午八点不到,隔壁的铺子还没开门,浮生道里已经传来哭天喊地的嚎叫声。  “小师傅啊——!你可要帮帮我啊!我就这么一个独孙啊!!他爹死得早,可怜我周家千万家财,只剩我孙儿一个独苗!钱不是问题!只要能救我孙儿的命,多少钱我都愿意!”    对面沙发,一位名叫林放的年轻人努了努嘴角,焦头烂额。  “老夫人您先冷静……”林放安慰道,“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可现在,一来我们还没开门,二来店长不在,而我初来乍到……也不会算卦……”  话音未落,周家老太差点没在沙发上背过气去。    “老夫人!老夫人——!”沙发后立着的两黑衣保镖忙扶住自家主子,刀锋做成的视线透着丝丝寒光,直扑林放而来,盯得他脊背发凉。    周家老太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呢,瘫着缓了会,和僵尸似的起身,勾勾地盯着林放,以一副玉石俱焚的骇人表情阴森森道:“你们店长什么时候回来?”  “抱歉,我不知道……”林放扶额,“店长电话一直打不通……”  “什么?!”老太和受惊的鸭子似的惊叫一声,霍然从沙发弹起,“我不管!今儿我必须在这讨到一个说法!我孙儿可是要继承家产的人!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赔得起吗——!信不信我……你们!谁去把那个招牌给我砸了!!”     保镖一声的得令,雷厉风行地闪到“鹭岛第一算”的帆布招牌旁,抡过头顶就要砸。  林放暗道一声我去,冲上去欲夺。却被另一位一米九的保镖撂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放、放开我!你们这是耍流氓吧!!信不信我报警了啊?!报警了啊——?!”  林放被按在地上扑腾不止,视线停留在暗中某个不起眼的白色身影上。那白色身影和团子似的毛茸茸,瞪了一双担忧的小兔眼看着他。    这是林放来浮生道打工的第七天,也可能是最后一天。  大约十来天前,即将大学毕业的林放偶然在某同城网站上看到招聘启事,说是一家叫浮生道的古玩店打算招个人。没有学历、专业和经验的要求,不分男女,只要年满十八周岁就行。税后工资固定到手两万,包五险二金。上班时间从早十二点到太阳落山,周末双休,年假一个月,平时只要负责开开门、看看店就行。    按理说有这样的美差,慕名前来求职的人都能绕海沧隧道一圈了,竞争何其激烈。谁知面试的时候,店长只是随口问了几个问题,诸如:“目前你是单身吗?”  林放:“……是。”  店长笑了笑,又道:“那你相信这世上有妖魔鬼怪吗?”  林放思忖片刻,摇头,一本正经道:“不信。”    不知是林放自身哪点魅力戳瞎了店长的狗眼,还是对方太过随性。于是乎,面试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  礼花齐放,喜大普奔!犹如从天而降一个大馅饼砸进林放怀里。毕竟一个月到手的可是两万……两万啊!对初出社会的大学生来说已经算是高得离谱啦!  可是呢,细思之下又觉得不对劲——工作应该很忙吧?即使不忙也需要高技术含量的吧?否则怎会随随便便就白拿两万了呢?等等……这店该不会是做偷盗走私文物生意的吧?!    越想越害怕的林放还是来报道了。  然而报道那天,店长并不在,迎接林放的是那位白绒绒的小萝莉。小家伙个头还没他腿高,说话奶声奶气的,顶着一头奶白色齐耳短发。嘴里砸吧着糊糊糖,躲在门后怯生生地看着他:“大葛格,泥姐姐是不是把涂涂给忘了呀?”。  莫名其妙的林放:“……泥姐姐是谁?涂涂又是谁?”    浮生道大多数状态下都是无人光临的状态,平时只有林放一个人开门、打扫卫生、看店、取货,工作好不清闲。偶有登门也是来算卦的,一口一个师傅,态度诚恳得不得了,什么金山银山存款支票,都是一箱箱拉来往店里送。  鹭岛第一算……真有那么神吗?  等来的日此长了,渐渐地,林放从小家伙和路人嘴里得知,这浮生道除了店长,背后还有一位老板,姓轩,平时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至于这来路不明的小萝莉,则是路口卖沙茶面老板娘的闺女,生来便是白化病,有事没事就跑店里玩。    正当林放觉得一个月两万块工资拿得有些良心不安的时候,周家老太就带着她的保镖天团找上门来了。    “涂涂!快跑——!”  林放冲门后就是一嗓子,小萝莉扑扑眨了眨眼,和兔子似的钻进院子消失了。保镖丢了林放正要追,也不知林放哪来的勇气,反手抓住保镖的胳膊,扭头就是一口。  屋内当即回荡着诸如“我□□妈”之类的骂声。    论身高,一米八二的林放绝对不矮,细皮嫩肉,长相斯文。奈何对方实在太高大,震怒之下,保镖猛地揪来林放衣领,连衣带人狠狠杵在地上——  我去——!肩胛骨着地的瞬间,林放有种浑身散架,经脉尽断的错觉。  紧接着,保镖提拳直奔林放的小白脸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黑色棋子二度命中保镖手腕,只听啪啪两声脆响,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这下嚎叫都不顶用,直接进化成撕心裂肺的惨叫了。    林放仰在地上,亲眼目睹了好端端的胳膊被区区一颗棋击中,断成两节左右歪斜,像是一条耷拉着的大舌头,屋里的光线登时暗了一半。  他下意识往窗边看去。    一个漆黑如夜的身影正在天井屋檐上蹲着,两手松松然放在两腿之间,活像只黑色大猫。未几,“大猫”从高处跳下,落地无声。混黑的衣角随风翻飞,扬起青丝阵阵,旋即被一只玉葱般的手拢到耳后,乖巧贴服着。  林放翻了个身,由躺着改为趴着,目光随来者亦步亦趋。    姑娘——绝对是个姑娘。可除了那头飘逸的黑长直发外,扮相上看不出任何其他任何女性特征。她的身板足够高挑,完全能够驾驭过膝长风衣,衣领不羁地立着,紧身裤往机车靴里一套,两手揣口袋,浑身上下写满了大写的“帅气”,走路带风而不带声。  然而再往上看,却是一张毫无感情的冷漠脸,肤色透明而苍白,眉眼之间有股厌世的神色,像是多年不见阳光般病怏怏的。    林放吓得赶紧挪开眼。  没想到视线还没完全溜走,就被对方锐利的余光咬上了。    看她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林放还犹犹豫豫的,那姑娘已经转回了目光,熟视无睹般从他身边经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臂摊开,翘着二郎腿。冲举帆布招牌的保镖牛逼哄哄道:“砸呀,怎么不砸了?”  一般敢这么说话的,都自带一股势在必得的自信。保镖刚想习惯性打砸,又瞥了眼在地上痛苦到满地打滚的同伴,悻悻地把招牌好生放了回去。  惹不起、惹不起……    “怕什么呢?!”周老太厉声呵斥着一秒怂的手下,转而向姑娘骂骂咧咧,“你又是哪来的野丫头?!我告诉你!我们周家在警局有熟人,敢乱来我就——”  “老板啊。”不等周老太说完,姑娘拍了拍腿上压根就没有的灰,用一口陈年老烟嗓淡淡道。  周老太扬起凌厉的眉毛:“什么老板?!”  “我说,我是这的老板。”    此话一出,四座皆静。  林放正要站起来,被唬得又坐回地上,小声嘀咕:“可老板不是……”  “男的吗。”姑娘接了他的话,“他是店长,我是老板。店长是老板出钱雇的,老板看心情可以随时换店长和雇员,怎么,有问题吗?”  “没、没……”林放讷讷道。    诶诶诶什么……?原来她她她才是这家店的老大?!  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直下,林放整个人都快蒙圈了。再一看,周老太的脸都快憋成了紫薯状,瞬间嬉笑热情道:“嗳,老板……都是误会、误会嘛,手下人做事没个轻重,都说干这行的,讲求个和和气气,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    “和气?”姑娘嗤地一笑,遥遥一指地上的林放,“那你知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还有个规矩,叫有仇报仇,至死方休?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踏进我的店,做不做你的买卖,是我说的算。你砸我招牌、伤我店员,治你们全家日夜鸡犬不宁不过是小事一桩。”  周老太犹如五雷轰顶,当时就听傻眼了。她颤巍巍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道:“别啊、别啊——我孙儿的命还在这呢!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姑娘!师傅!求您看在一条人命的份上帮帮我……我孙儿前天昏在了万国夜总会,至今发烧不省人事,医生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您能救他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姑娘仍旧是坐着,眼中倒映着周老太可怜巴巴的身影,竟是不为所动,“恕小店道行不够,帮不了您了。阿绝,送客。”  那声阿绝刚落,一只红扑扑的雀儿便从窗缝飞进来,扑到举招牌的保镖脑袋上,噔噔噔乱啄一气,顺带薅下几缕毛。保镖架不住,不顾上自家主子还在店里,哭爹喊娘地跑了。    “仙姑——!”周老太差点就给跪下了,却被从地上爬起来的林放扶住,沉沉叹了口气。  “老板……”林放于心不忍,“虽然他们动手在先不对,可是,老夫人年事已高……人命又关天,能不能……”  话音刚落,本就昏幽的店里又是暗了几分。    姑娘眼皮也不抬,漠然地走到断手的保镖身边。两手捏在断骨处,一推、一抬、一按——嘎达一声清响,惨绝人寰的鬼叫声绕梁不绝,保镖吊着刚接好的手,面色苍白地歪斜在一边,几近虚脱。  林放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冷汗直往外冒。    “识相点,趁我心情还好,从哪来的滚回哪去。”  “老板……!”林放忍不住嚷了起来。  “再多废话一句,你也跟着一起滚。”  林放:“……”    眼看再无回旋的余地,悲哀如心死的周老太太按住林放,凄然地笑笑,道了声:“罢了……都是命啊……”便带着保镖离开了浮生道,微躬的背影仿佛一早苍老了十岁,好不凄凉。  林放难受坏了,心头堵得慌,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紧紧攥着双拳,尽可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为什么非得做得这么绝呢?”    “如果刚折断手的是你,现在还能在这大义凛然地讲大道理吗?”  姑娘和尊雕塑似的站在门口,又黑又硬。    “我……我已经原谅他们了。”林放嘟囔道,“谁都有老的一天呀,将心比心想想,换做是你有急事求人家,别人不搭理你,你是什么感受呢?诶诶??老板?!”  林放刚扭头,就看见姑娘凑近自己背上嗅着什么,吓得他连连后退两步,宛如被非礼的良家少男,一惊一乍,大惊小怪。    “你养狗?”姑娘直起身子道。  “没呀。”林放不解,“怎么了?”  只见姑娘蹙了蹙秀眉,却说不上是嫌恶,沉声道:“一股狗骚味。”  “……真的假的??”    林放自平地炸起,埋头把身上嗅了个遍,却越嗅越疑惑——不对呀,根本就没味啊!那不成是在耍他?  林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所谓的老板,虽然面色生得臭,可是细看之下,长相好歹也有个八分半。要不是肤色过于病态,还能额外加点分。老烟嗓乍听起来不习惯,一旦听多了,便觉得像是拿画笔在纸上沙沙地画着,尾音让人很是舒服。  她朝外头招了招手,等雀儿化作一道红光,飞进屋落在她的肩头,啾了声,方道:“话说,你谁?”    林放暗道差点把这茬忘了。  “我叫林放,上周刚来的。”林放连忙挺直腰杆子,就差没立正稍息一气呵成,“X大历史系考古学,今年六月份正式毕业。”    姑娘把手一横,打住下文:“父母做什么的?”  “父母离异了……”林放不安地绞着十指,“我跟我爸过,他……是开医院的。”  “南城医院,对吧?”    林放略略疑惑地咦了声:“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姑娘走到门边,将“鹭岛第一算”的招牌扶正,歪过头,盯着上头烫金色的字,“南城医院两年前因为医闹死了个年轻的医生,那时候林院长亲自登门找过我。我知道他有个在X大的儿子,随便猜猜罢了。”    “那……”  “别做梦了,我是不会雇你的。”  “为什么——?!”    林放完全没想到自己微乎其微的小心思竟是一戳就破,细皮嫩肉的脸上挤出两道忧愁的褶子:“可是,我好歹也是店长招来的……”  “我不是说了吗,这是我的店,不管是店长还是店员,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换。”  “那你也总得给我个拒绝的理由啊!”林放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没说话,看尽世态炎凉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真想知道?”她道。  “嗯,真想知道。”    “行吧。”姑娘抽出一支揣在口袋里的手,改为叉腰,两腿微分而立,盯着林放的小白脸正儿八经道,“第一,我的店不缺人,不需要多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第二,我讨厌文科男和富二代,尤其是学历史的富二代;第三,你约等于没有的实力不足以支撑你那无聊的仁慈和良心。这儿不适合你,出门右转,你会找到更好的。”  话音落,一片死寂。姑娘沙哑决然的声音宛如一把铁榔头,把林放所剩无几的希望敲得支离破碎。    这算啥?  这破理由算啥?!  林放怔怔地瞪着眼前人,双目像是被定身般呆滞、发直。继而差点没爆裂出眼眶,千言万语噎成三个字:“你——赢了!”    罢了!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处!林放愤愤地转身跑进仓库,捞来书包就往外冲。没想到书包带子勾在架子上,猛地一拽,高大的架子应声而倒,唰啦啦、咚咚锵、乒乒乓乓——人间惨剧。  姑娘顶着一头黑线推开仓库门,只见林放四仰八叉在地,身上覆满了白花花的书画,只剩个脑袋露在外头。显然把腰摔坏了,动弹不得。    “老板……”林放欲哭无泪,“这些画……要几多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