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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六年四月十一日,凌晨三点四十八分,距离日出还有最后两个小时。  高崎国际机场,一架黑色直升飞机满载起飞,螺旋机翼卷起升腾的气流,由北往南,沿直线飞行。    对于慢节奏慢进骨子里的鹭岛而言,今夜实在太过于漫长了。  赵晗秋坐在公园长凳上,脱了碍手碍脚的外套放一旁,身上就剩件白衬衫。挽起袖口打了两层卷,胳膊上曲张的脉络堪比藤条。指间夹着一根烟,点上火,杵嘴里猛吸一口,抿住双唇,打鼻孔喷出两股烟圈。    正要凑上吸第二口,手头突然一空。原来是赵晗情抽走了烟杆子,丢地上拿脚尖踩灭:“不准抽烟。”  “不抽我犯困。”  说着赵晗秋抖了一根新烟出来,又被赵晗情缴了:“是谁说今晚要好好养精蓄锐,结果这都快四点了还在公园瞎晃悠,吹风抽烟看星星?!”    话说回来,赵晗秋除了降妖,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本事:自己的妹妹明明逢人就比糖还甜,哪知道到了他这,总和生吞整罐老干妈一样火冒三丈。就连尊妹妹都怀疑,自个从小是不是赵晗秋拿朝天椒喂大的。  所以这一次,赵晗秋不出意外地抬头扫了赵晗情一眼,懒懒道:“凳子就在这,是你自己不睡。”  “你——!”    憋屈整晚的赵晗情把头一甩,秀发如波浪,气呼呼地转过身去,赌气跺了一发脚。突然南边老远的传来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崩塌了。  赵晗情嘴角抽搐:“……不准笑。”  “谁想笑你了?”赵晗秋倏然从长凳上站起,披了外套沉声道,“走,去看看。”    南城医院走廊,寻找顾晓冉的林放被巨响吓得两腿分叉,和人体圆规似的钉在地上。  大地犹如一壶沸腾的开水,总有隐隐闷响传来。伴随着显而易见的晃动,铝合金窗框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该不会又地震了吧?  林放倒吸半口凉气,想着鹭岛是地震多发带,偶尔震震也很正常……忽而听见身后传来笨重的甩门声。扭头一看,张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顶着一双绿眼睛冲出病房。    轩漓一手吊着通风窗,其脚下,干尸窝像被小行星砸开了门,源源不断冒出新成员。撇开已经上岸的,地下还有黑压压的一大片,说是有百来人,一点也不夸张。  人死尸僵,干尸亦不例外。除非尸体在特定条件下封存至一定年限,才有尸变的可能。这些条件除了光、热、水分等,甚至还有……妖气。  三尾红狐纵横三百年的修为,想要让干尸起尸,并不是什么难事。    望着遍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尸群,轩漓心中蓦然腾起出离的愤怒和憎恨。她怒,怒这一百多条人命因狐群果腹之需白白断送;她也恨,恨自己势单力薄的无能。  如果能再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如果……如果当年能早点察觉轩澄的异样,他也不会……    “阿漓!”耳机中,景杭的声音异常急促,瞬间拽回轩漓游离恍惚的思绪,“你怎么样?!”  “干尸尸变了。”轩漓干涩的声音比干尸皮面好不到哪去,“可能有上百具……”  气氛犹如灌进了铅块,沉重到可以压死人的地步。    降妖的不抓鬼,抓鬼的不降妖。这队昔年配合默契的搭档降妖无数,顶多也只碰到捣乱的阿飘,更别说如蝼蚁般遍地爬的干尸了。  片刻安静后,飞奔中的景杭气息一丝不乱道:“阿漓……再撑一会,我马上就来。”    “别,别过来。”轩漓盯着地上百来具干尸,纷纷咧嘴冲她狞笑,“千万别过来……”  景杭听出话中的端倪,微微一怔,却仍是笃定道:“不,我会来的,等我。”    话音刚落,维系尸群的理智之线突然崩断。尸群失去了控制,当即爆发出震耳欲聋尸吼,向着墙上的轩漓疯狂扑来!  “阿漓——!!”  听见尸吼的景杭一声咆哮,脖上青筋暴起。他以肉身所能爆发出的最快速度冲上楼。视线尽头,幽幽厉鬼凝成一堵高墙,彻底封住了他的路。  耳机里的信号一下就断了。    尸山、鬼海、妖狐。  横在两人面前的是前所未有的棘手难题。    尸群扑向轩漓的那一刻,黑白棋如黄豆般纷纷撒出,噼里啪啦在干尸头顶上炸开了花。  可别小看干尸貌丑还干瘦,一个蛙跳就能蹦上半堵墙,好几次险些摸到轩漓衣角,都被她一个飞踢踹进地洞里去。    轩漓没法下地,只能靠飞檐走壁闯出一条路来。奈何干尸数量太多,刚解决完身后的跟屁虫,面前的路就被事先占领制高点的干尸给堵住了!  干尸干尸干尸!眼前除了干尸!什么都看不见!    前有虎,后有狼。轩漓把头一低,视线死死锁住地面的坑——干尸固然多,但多扒在大坑边缘,仅使在中央留了点无人问津的空隙。须臾之间,久经沙场的轩家小姐做出了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  她要逆着遍地尸群,从洞里跳到下一楼去!    说时迟,那时快。轩漓反手摸来一张空白的纸符,顺势咬破指尖蹭上一道血印。她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松手的同时纵身一跃,双手合握血纸符,怒喝一声:“破!”  刹那间,黑暗中倏然腾起倒扣的红芒,如金钟罩般当头罩住她。轩漓将身体缩在红芒里,蹭着无数干尸的手脚直坠而下,耳边尽是尸群凄厉尖锐的嚎哭。  姑奶奶,哭成这样你当是生化危机吗?    随着红芒一次次撞上干尸威力被削减,待主人落到下一层,便同冰花一般碎了个干净。  轩漓如愿以偿迫降到了下一层。但不等她落稳,忽而边上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击中其右臂,生生将其撞得侧飞进个陌生的房间。砰轰一声巨响,砸在坚硬的储物柜上。  景杭好不容易用灵力凝好的伤口,又一次被外力撕裂。    轩漓捂住右肩,粘稠的血顺着指缝肆意流淌。她甚至没看清始作俑者是谁,手术室大门便从外头被人锁上了。紧随其后的干尸聚集在门外,如万槌撞鼓般砸起门来。  四周皆是漆黑,轩漓站起身,双唇因痛变得煞白哆嗦。    在那片深不可测的漆黑中,隐隐约约立着一位姑娘的身影,手里握着明晃晃的手术刀,同黑暗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眼便认出对方是在KTV朝自己开了两枪的姑娘,名字叫做顾晓冉。    不同的地方,似曾相识的画面。但这回,顾晓冉没再对她举起刀,而是兀自将刀高举过肩,刀尖对准其她曲线悠然的脖颈,眼中闪过同狐眸如出一辙的绿光。  等等——!    轩漓本能地掷出一枚白棋,向着顾晓冉狂奔过去,棋速比人速更快一筹,正中顾晓冉握刀的手腕。咣当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轩漓绕开拐角冲进主手术室,余光扫过头顶正上方的无影手术灯,竟是毫无来由一阵心悸。    她忙向后退开,可为时已晚。惨白的手术灯霍然亮起,从四面八方毫无死角投射而来,犹如一道道光鞭狠狠抽打在她的眼球上!  素来桀骜的黑鸦被这一照,彻底照出原型,当即软倒在地。    那是一种贯穿灵魂深处的剧痛,所有刀伤、烧伤,都在强光入眼的瞬间不值一提。轩漓颤抖地捂住眼睛,拼命想要擦干眼里的血,却怎么也无法睁开。  有没有人……有没有可以帮帮她?景杭?景杭?!  可自从那声嘶吼的“阿漓!!”后,她再也没从耳机里听见景杭的声音。    顾晓冉——准确地说是被三尾红狐俯身了的顾晓冉,正悠游自在地徘徊在暗处,俯身拾起掉落的手术刀。随手划过床杆,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嘶嘶声。  “我听那姓陆的说,三年前,你眼睛受过伤,见不得强光。所以我特地为你安排了这个地方,算是你上路之前的一点小心意罢了,哈哈哈哈——!”    惊骇而猖狂的笑声回荡在手术室里,轩漓伏地垂头,勉强利用手肘的力量支撑起全身,瑟瑟发抖。  姓陆的?是谁?知道自己三年前眼睛受创过的姓陆的……到底是谁?!    见其没有反应,顾晓冉扬眉一个“啧”,转而将锋芒对准她最为隐秘的死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轩澄是怎么死的吗?”  抖如筛子的身体猝然一滞,贝齿死死切住了下唇。    “他呀,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工作室里的时候,血都快给放干了呐。喉咙连胸再到腹,生生被人剖了皮,和没栓上的鼓面似的,翻得老开了。里面什么心肝脾胃,全被掏光啦。”  “闭嘴……”轩漓将头埋在胸前,硬生生从牙关挤出两个字来。    “你说,别人掏他心肝儿做什么呢?”顾晓冉咯咯哂笑,极其妩媚地掩住半边樱桃小嘴,“要我呀,我就猜是喂狼。什么狼呀狐狸呀,最喜欢这种刚挖出来的新鲜货,吃的时候只吃尖上最嫩的地方,一口含在嘴里,化得比豆腐还快~”  “闭嘴!”  “上一个是他,下一个就是你咯——”  “我让你闭嘴!!”    轩漓用尽肺腔中的所有空气,声嘶力竭地咆哮着!看着她痛苦至崩溃的模样,顾晓冉笑得愈发狰狞,她一圈又一圈飞速游走在手术室中,浪荡地笑道:“来呀~来杀我呀!你要是能追到我,我就任你宰割~可你要是追不到我——”  追不到会怎样?  如果追不到的话,这条命就由我收下了。    顾晓冉笑而不语,趁她精神涣散到了极致之时,握紧手术刀,对准其腹部悄无声息地刺了过去!    短短数米不过弹指一瞬,却是三尾狐最后的把握与挣扎。就在刀尖即将没入躯体的瞬间,轩漓猝然抽手握住刀锋,将那柄用来杀人的手术刀挡在了半寸之外!  顾晓冉的脸色当场变得比手术灯还白。    三尾狐千算万算,算不到上天在关上一扇门时,必然会打开另一扇窗。纵使眼睛派不上用场,对于早已习惯了黑夜的轩漓来说,她的听力、对妖的感知能力远在其他降妖师之上。  所以手术刀锋芒毕露之时,她便已经锁定了来者的方向。  以及在三尾狐身后的窗外,有人正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之势冲了过来。    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爆裂声,景杭眼中凝着近乎疯魔般的杀气,扼住了顾晓冉的喉咙,将一纸朱砂黄符贴上后者额前。青龙之力随青筋暴起的手源源不断流进顾晓冉身体里,厉声怒斥:“出去!”    “去”字刚出,顾晓冉额前顿时青光大盛。她尖叫着拉拽头发,却被景杭无情地制着,动弹不得。忽而白眼一翻,一道黑气从顾晓冉的天灵盖上飞了出来,化作半身焦黑的三尾红狐,重重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