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死寂的“精神体画廊”只有一个角落还亮着光,隐约有声音传来。
薛畅茫茫然走过去,他看见了一个房间,窗户都关着,屋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顾荇舟,另一个,是苏啸。
“你真的打算在认罪书上签字?”苏啸的声音很冷,“想清楚,这是二十年的牢狱。你就那么喜欢在号子里呆一辈子?”
顾荇舟低着头,仿佛是在研究桌上的那份认罪书。
“如果我不签,薛畅会怎样?”他突然抬头问。
薛畅一颤。
“摧毁精神体。”苏啸漫不经心道,“薛旌一定在这小子的精神体上做过手脚,出于大众安全考虑,协会方面认为,薛畅不能留着了。”
苏啸伸长脖子,像一只不怀好意的鹅。
“究竟是你坐牢还是毁掉薛畅的精神体,你选一个。”他龇牙笑了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合作。荇舟,我知道这些年你很辛苦,因为你父亲的缘故,生下来就背着一个虚名……唉,你何必替他们薛家当这个挡箭牌呢?”
“我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要摧毁薛畅的精神体。你想找到梦境之砥,你们这伙人,在我身上找了二十年未果,你觉得东西既然不在我身上,就一定在薛畅身上。”顾荇舟淡淡地说,“苏啸,你是不是蠢?一个拥有梦境之砥的人,魇化物质根本不敢沾到他,霉运也从来不会发生在他身上,梦境之砥的生命力会让所有人吃惊,能量大到几近心想事成你觉得薛畅这样子,有哪个地方和心想事成这四个字有关?退一万步,就算梦境之砥真的在薛家,以薛旌那种人品,他为什么不自己留着,偏偏要送给儿子?”
苏啸脸上的笑容更加露骨:“所以才要拆开碾碎了仔细找嘛。怎么样,要不要合作?放心,不会有后患,只要给这小子找个合适的罪名……”
话没说完,顾荇舟突然抓过桌上的认罪书,拔了钢笔帽,在上面飞快签了自己的名。
苏啸一脸讶异,好半天,他才道:“你希望用这个天大的人情收买薛畅,未来等你出狱,他就乖乖交出梦境之砥?顾荇舟,这种市恩的手段可有些老套……”
“只有当精神体趋于妖魔化,才会把一切都视为私欲的表达。”顾荇舟淡淡地说,“苏啸,你要当心。”
“我的精神体就不用你操心了。”苏啸讽刺地笑起来:“你就那么希望看着薛畅活下去,哪怕自己在监狱里?”
顾荇舟点了点头:“是的。哪怕在监狱里。”
……所以顾荇舟并没有偷梦境之砥。
他只是想保全他。
在顾荇舟心中,那个曾经无比美好的薛畅是他身陷囹吾的救赎之光,他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牺牲毫无价值。
然而当他发现这美好开始变质,变得不再美好,他就宁可将这印象毁去,像连根挖掉长在骨头上的癌瘤。
“……只有当精神体趋于妖魔化,才会把一切都视为私欲的表达。”
这句话再度响起,薛畅忽然觉得十分耳熟,好像曾经有人提醒过他,让他万分小心精神体的妖魔化。
“梦师魇化的方向只有两个,一个是机械化,一个是妖魔化……阿畅!人总是有选择的!”
薛畅的心跳,急如擂鼓!
只有当精神体趋于妖魔化,才会把一切都视为私欲的表达等等!这不是在说他自己吗?!
难道说,他发生了魇化?!
否则怎么会用如此恶劣的心态去揣测顾荇舟?!
这念头一起,薛畅只觉天崩地裂。
“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坏?!”薛畅在心中狂喊,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来?!
突然,薛畅抬起头,他惊恐地发现,顾荇舟的梦境开始发黑,画卷一点点丧失生机,就像他曾经在黄兴旺的梦境中看见的那样顾荇舟正急速滑向死亡。
薛畅跳起来,崩溃喊叫:“不要!先生!是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死!”
眼看着精神体长廊像陈旧的画卷,一点点脱落下来,薛畅冲上去,用手撑住画卷。
漫长的监狱生涯在薛畅面前逐渐失真,褪了色,像墙上干裂的油漆。画面中的顾荇舟失去了立体感,他像纸片一样站在监狱的窗前,小小的水泥窗台上,摆着几个空罐头,里面是柔弱得可怜的几株细苗,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摆动,因为失真,愈发像一副粗糙的简笔水彩画……
不能就这么结束!
薛畅脑子一热,撒腿就跑!他一直冲到苏啸和顾荇舟对谈的那一幕跟前,奋力往里闯!
但画卷挡住了他。
那是顾荇舟的梦境,他的精神体进不去,画卷犹如一面墙壁,强大而冰冷,将他屏蔽在外头。
然而薛畅仍旧不死心,他拼命用身体撞击那墙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下!两下!三下!……
薛畅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剧痛,从撞击的地方蔓延开来。他的头上,背上,胳膊上都是血。
他忽然停住了。
有一枚雪白的东西,突兀地出现在画卷上。
……像一枚斜插在上面的兽骨。
薛畅死死盯着那枚兽骨,他不知道这骨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东西非常重要。
薛畅伸手想拔掉那枚兽骨,但骨头嵌入墙壁异常牢固,他试了试,纹丝不动。
他又抬头看了看,忽然明白了:唯有撞开画卷,才能拔出那枚骨头。
想到这儿,薛畅加大力气,更加猛烈地撞击起来!
他不停撞击着那面墙,不顾周身越来越重的伤势,身体毁坏的同时,薛畅的脑子,却变得越来越清明,无比清醒,无比坚定。
是的,他还可以改变。
……他还有得选。
也不知撞击了多少下,薛畅在嗡嗡耳鸣中,听见了轻微的开裂声。
下一秒,挡住他的东西消失了,他的身体惯性往前,墙壁裂开了!
薛畅冲进了那间密室!
桌前的两个人,目瞪口呆望着薛畅!
这个浑身血糊糊的人,一只手抓着一枚雪白的兽骨,喘息着,摇晃着,像个刚从万丈血海里爬出来的千年幽鬼。
他趔趄着,一步一步走到桌前,用沾满了血的手一把抓起桌上的认罪书,然后将那枚兽骨,狠狠插在了桌上!
“……不要签。”他盯着顾荇舟,嗓子里挤出浑浊难听的声音,“我宁可死,也不能让你签字,哪怕在我自己制造的梦魇里!”
九个人的观察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女性的惊呼!
是赵柔嘉。
随着她的惊呼,所有人都睁大眼睛!
他们看见,魇道被人撞破了一个洞,起初只是个半人高的破洞,然而裂缝越来越大,碎块纷纷跌落,墙壁继而出现坍塌……
轰隆隆的倒塌声,震得屋里的九个人面色煞白,目瞪口呆!
“这小子……这小子竟然把魇道给撞塌了!”关铁山的声音在发抖。
站在玻璃墙内的江临,沉默地看着外面的薛畅。
他能清楚地看见,薛畅身上那些可怖的人嘴,正在接二连三地消失。
还有那突出如槌的头颅,一点点缩了回去,变为原样。数十条如蠕虫的细细手臂,纷纷从薛畅肩上断裂开来,跌在地上,化为尘埃。
魇道里的青年恢复了本来面目,这复原的能力是如此强大,竟然让他们这些观察者连防幻眼镜都不用继续戴。
九个人,默默看着薛畅站在一片兽骨的废墟之中!
如果心中的震惊是有形之物,那么这间屋子都要被他们的震惊给撑破了。凌渡电子书x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