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脸上挂笑容,和煦如春风,让周氤稍微卸下些戒备。
妇人说:“我食堂刘阿姨啊,周老师可能还不认识我,但我知道周老师,你们新来的这批老师我都认识。”
周氤礼貌笑着,客套:“原来是食堂刘阿姨。”
她说完咽了一口口水,嗓子眼里堵得慌,向她打听:“刘阿姨,我记得这户之前住着的是……”
周氤话没讲完就被这刘阿姨的大嗓门打断:“对,这户之前住着一家姓江的是吧?”
听到“江”这个字,周氤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啃噬血肉一般。
她笑容勉强,点头。
刘阿姨喋喋不休:“听说这家好像是要移民美国,所以房子就买给我们了,就在你妈妈出事一年多之后……”
她没说完,看着周氤脸色有些不对,神情懊恼,又连连摆手:“说错了说错了,不好意思周老师,我不该在你面前提那回事,我这人嘴上没个把门的,你不要介意。”
周氤笑容更加勉强,她低头宽慰:“没事,提我妈也不要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生活总得继续。”
“对,生活总要继续的!”她附和完顿了几秒,又满脸探究,“你妈的事我也是搬来后听周围邻居讲的,对了周老师,我听说那凶手还没归案是吧?”
周氤舌尖涌出苦涩,她点头:“没有。”
“哎!都好多年了。”刘阿姨长长叹气,“想开点,过去的事最好就让它过去,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没事,我看得很开,”她又转移话题,稍微走近捏了捏孩子的脸,问道,“真可爱,几岁啦?”
刘阿姨脸上都是笑,笑容得意:“男孩子,两岁多啦!是我大儿子的,这是大的,还有个小的,刚出生,我媳妇儿还在坐月子,前段时间我都去照顾她了。”
周氤恍然大悟:“我说我回来这么久怎么一直没见过你呢。”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楼下。
周氤将垃圾扔在了楼下的垃圾回收处,然后转身,稍微抬头看天。
阴云翻涌,雨雾迷蒙。
有风吹来,料峭刺骨,将她披肩的柔顺长发吹乱。
她打了个寒噤,撑开伞走进雨幕。
雨不大,但气温很低,周氤撑伞那只手被冻得冰冷。
许是做梦梦到了母亲,又或许是刘阿姨刚刚提到了母亲,走在路上时周氤自然而然也想到了母亲。
母亲名叫周世兰,同她一样,都是致一中学的老师,与周氤不同的是,她是教语文的。
周世兰年轻时结婚,听从姥爷的安排嫁给了父亲——一个家里有钱但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他长相俊朗但极不本分,爱赌博又爱拈花惹草,甚至在周世兰孕期出轨。
周氤出生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甚至扬言:“我为什么出轨?就因为你生的不是儿子。”
周世兰性格刚烈,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不顾所有人劝阻果断和他离婚,含辛茹苦独自抚养周氤长大。
毫无疑问,她能力出众吃苦耐劳,是个值得尊敬的母亲,但她毛病又很多。
脾气暴躁,对周氤寄予厚望的同时又对她异常严苛。
但周氤从小就不是个规矩听话的孩子,她活泼好动,脑子灵活,聪明是聪明,爱惹祸,这些都让周世兰极度头疼。
青春期的周氤遇上更年期的周世兰大概就是火遇炮仗,一点就燃。
出事那天是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阴雨日,快入冬了,天冷得很。
周氤和周世兰因为一件小事又吵了起来,两人争得不可开交,周世兰气急了,伸手打了周氤一巴掌,周氤也恼了,伞都没拿就往外跑,并扬言:“我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周世兰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一拍桌子,恼怒道:“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你最好是死外面!”
周氤淋着雨在外面狂奔,无地可去,只能去了教室暂时避雨。
她还记得那天是星期天,学校压根没几个人,天冷,她身上全湿了,只能蜷缩在座位底下靠发抖取暖,就这样挨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终于挨不下去了。
周氤做了个很没骨气的决定,也是她此生最后悔的决定。
回家。
那天晚上夜雨潇潇,周氤从教室走出,下楼,穿过中心校道,走出校门,经过学校门口的小吃巷,再穿过马路,又拐个弯,进入一条幽深又七拐八弯的暗巷中。
巷子狭窄,灰色的长围墙,两边都是老旧民居,背向而建。
从这条小巷回家最近,周氤以往上学放学都喜欢走这里,它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梨花巷——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周氤的脚步骤然停下,她已经走到了梨花巷中,杏眼微微眯起,细细打量这条小巷。
冷雨打在伞面上,汇集到雨伞珠尾处落下,滴滴答答不间断。
她长发披在脑后,双唇被冻得发白,撑着伞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周氤眸中水雾朦胧,眼前出现了一个梳着马尾辫的清丽女孩。
女孩浑身都湿透了,正对着周氤走来,脚步急促,嘴里还哼着歌,似乎想以此来驱赶恐惧。
巷子又长又黑,孤零零的一盏路灯洒下微弱的灯光,周氤看清了那女孩的面容,和十年前的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女孩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身后好像有脚步声,她不知道身后是谁,也不敢回头看。
但与她相对的周氤却看清了,女孩身后是一团黑影,紧跟着她,然后一只男人的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周氤想阻止这一切,想喊她,想提醒她——周氤快跑!
可这四个字都到了嗓子口,眸眼突然清明起来,再仔细看,眼前没有女孩,没有黑影,女孩肩膀上也没有那只手。
一切都不过是幻象而已。
周氤自嘲:哪有什么女孩,什么黑影,什么手?不过就是自己长此以往的心魔罢了!
她深吸气,紧闭双眼。
突然,自己左肩处好像有什么覆了上来。
周氤屏息,心脏剧烈跳动。
她猛地睁眼侧过头看,肩膀处搭着一只手。
手指粗长,指腹粗砺。
她看清了——
那也是一只男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