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毁尸灭迹”,字也抹了,棺材板也烧了,做得痛快至极。
从此仙洲之大,任我浪迹飘零。
“落叶海是蕙风之战的落幕之地,埋骨于此的各族高手不胜枚举,我无意去刺探你究竟是其中哪一位”,金徴羽侧过身看他,眉间发上浮动着一抹天光云影,脸色却颇为紧张,“但你、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这事于我性命攸关,我真是束手无策了。”
见他说得郑重,燕辞舟一振衣衫:“但说无妨。帮不帮是另一回事。”
他识得金徴羽已有十余天,此君少年气盛、口音独特、修为奇低,看似深谙各地物候风貌,实则都是在一字不落地背诵随身小册子,《青曜大陆各地风土人情纵览》。
一般来说,这类人物就等同于行走的「麻烦」二字,实应远离,燕辞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结交为好友。
毕竟金徴羽再神秘,也神秘不过他本人。
金徴羽再三斟酌了用词,徐徐道:“其实我是药神殿门下,长居朔月沙漠,杜门谢客不出,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我们药神殿一脉向来行踪隐秘,与各路皆无涉,还请燕仙友为我保密。”
药神殿济世行医,虽然地处荒僻,名声却如雷贯耳。燕辞舟三指相并,侧抵额心,这是五道十六州通行的誓约起手誓:“我会的。”
金徴羽胡乱点头,忧心忡忡道:“家师药神殿主立下了一条规矩,「唯杀人者可为医」。我学艺至今,别说是人了,牛羊都没宰过半只。就这么一拖再拖,眼看医术通晓了七七八八,即将要出师了,师尊终于把我撵了出来,说,半年内如果不能提一颗头回去复命,他就要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燕辞舟闷了半晌,实在没忍住,“揆情度理一想,令师可能有些脑病。你们朔月沙漠离白云海挺近的,他莫不是脑子里进了汪洋大海?”
金徴羽艴然不悦:“闭嘴!师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用得着你来置喙?”
“你可太没眼光了,不行,得改。”燕辞舟驳斥道,“我哪里是置喙呢,这叫金口玉言,开了光的!继续说,继续说。”
金徴羽余怒未歇:“哼!”
总算记得自己有求于人,长吸口气,按捺住了:“因着我是个被师尊捡来的孤儿,举目无亲,故而杀任意一人都算是完成任务。至于同门的其他弟子,少说也得杀一位至亲至爱交差。所幸,世上我亲近的人只有师尊一个,他总不能让我杀了他自己,倒也免了一番痛彻心扉的死别之殇。”
此般师傅逼着弟子手刃亲友的人寰惨事,燕辞舟闻所未闻:“这,这——”
他深觉这位殿主,恐怕是个性情乖戾的老头子,年轻时风雪中走一遭,被世事冰冷无常伤了彻骨,见不得别人再拥有人间温情,便上赶着搓磨弟子。多亏药神殿救人无数,功德无量,这才免于成为仙洲一害,人人喊打。
金徴羽兀自沉浸在思绪中,懊丧道:“师尊向来言出必行,违令必死,这可怎么办。”
“确实难为。”燕辞舟眸光微微游移,仿佛临水照影的蔷薇簌簌被风吹落,映射出某种沉思的迷离,良久方道:“不若你去找个死囚,手起剑落,很快成事。”
金徴羽唉声叹气:“我也想啊。可我是个弱质医修,靠我这三脚猫修为,自杀都比杀人来得快。”
燕辞舟提醒他:“但你杀亲杀友的同门,也都是医修。”
金徴羽瞬间将脸皱成了一团包子褶,跌足道:“主要是我不敢!看见旁人流一滴血,我都能当场昏厥。甚至以前殿里逢年过节杀猪,血淋淋的,我不小心经过瞥见了,结果后来大半月,我一睡觉,梦里就有一群猪撒着蹄子喷着血,往死里追我。”
他说到这里,险些泪流:“燕仙友,求求你千万拉我一把,我把你当牛马……呸,我给你做牛做马!”
燕辞舟挣开了被他扯过去的袖子,一摊手,似是爱莫能助:“别靠过来,我没法帮。你自己不愿杀人,换成我杀又没用,想来你也不愿去欺瞒你师傅。”
金徴羽却没被打击到,仍旧殷殷热切地望着他:“还可以由你指导我动手啊!随便教我点经验之谈就行,反正你在杀人这块当属这个。”
一边挺拔地竖起了大拇指。
“哈,绕了一大圈,原来在这里等着”,燕辞舟枕着手臂,眸底倏然有神光亮起,仿佛灯花空结掉进了眼中:“解释一下吧,你怎知我剑下亡魂无数?”
秋水剑在他袖中放恣一振,铮如金石。
金徴羽答得流畅自如:“因为你死在落叶海,又一剑穿心,死相奇惨,肯定是个祖宗级高手。听说你们黄金一代的群英,都杀人如麻,像擀面一样擀几个来回,敌人就死了,多轻松!反正你指缝里随便漏点杀人诀窍,就够我吃了。”
他还待言词奇尬地再吹捧两句,燕辞舟实在听不下去了,拧起眉,满心悚然:“哥哥,这位哥哥,少来满嘴跑飞马。瞧瞧我这么一点年纪,能当你祖宗?”
金徴羽从善如流地改了一嘴:“那就你做我小弟,或者我忝列你祖宗,都可。甚至我自己当自己的祖宗,也无伤大雅,谁让我是个孤儿呢。”
“你还真敢想啊。”燕辞舟一愕,蓦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快活又轻狂,半天直不起身来,笑声像一阵飘逸放荡的风,乱把白云揉碎。过了好久,才撑着腰道:“走,我答应你了,一起去玩玩。”
小半日以来,飞马一直在竭力振翅狂奔,尾如流星,往下已看见了栖州城的轮廓,灵山秀水,重峦迭翠。
金徴羽从怀里摸出了一本卷边的《青曜大陆各地风土人情考》,逐行细细读过。
他笃定道:“燕仙友,我想先去「一万一毫人」试试。那是家书院,总部就在栖州,公开设有两大悬赏黑榜,其一是泽生令,面向的多是普通百姓、民间高手。另一道榜名为凋芳令,上面都是凶险死罪,筛选严格,揭了榜便能名正言顺去杀人了。”
“「一万一毫人」?”燕辞舟摸摸脸,不觉一怔,“因为那倒霉催的烤鱼,我好像也榜上有名?”
“正是”,金徴羽目露同情,适时地递来了一张冷玉面具,鬓角有白蝶纹饰翩然,翻飞如雪坠,“虽不知你具体是哪个榜,但第一名肯定跑不掉了。”
“我怎么觉得自己被诓上贼船了呢。”燕辞舟自语,单手将面具扣在脸上,尺寸极其熨贴,眉眼线条却迥异,因此略有些硌,“得报复一下。”
“什么?”金徴羽一时没听清,正要问,忽然后脊一痛,被毫不客气地重重踢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