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潮里逡巡，便日渐忘却了他们的脸，心照不宣地各自不提，唯是此刻，独坐天地间，寂寞无边，方能轻轻一碰当年旧事的酩酊醉眼。

史官笔也许是感知到了他的心绪，从怀中一跃而出，蘸了一笔碎星，洒然勾勒了一张画像，上题，「诛魔六杰于长暮之战伊始践行」。

画中有六人，都停留在最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或站或坐，把盏偕笑，各占风华。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是向死而生、重活一回的年轻剑客，不是轮回尽头成枯骨的瓷人，也不是孑行多年、踽踽孤身的药神殿主。

燕辞舟仿佛想要伸手去捞一捞那张画，却落了个空，星星在他指尖散落如泫然花雨。

他凝视着微亮的手指，咕嘟咕嘟闷了口酒，叹息道：“我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可这句话，就算是对齐雨灯说，似乎也太任性了一点。他掀了掀眼睫，忽然瞥见后厨似乎留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于是拎上，咚咚敲响了齐雨灯房门。

“你睡了吗？那我就不来打搅了。”

话音未落，门内洞开，伸出一片飘带，绕住他手腕，将人轻轻扯了进来。

齐雨灯正倚着窗望天，微微出神，夜风吹起他长发，宛如梦寐。

看见他这道动作，毫无缘由地，燕辞舟心头浮现出一丝愉悦，想到，他跟我在同一片星空下各自孤独呢。

“其实我来是……”刚说了几个字，忽然被按住了唇角。

齐雨灯抬手，以指腹捻去了他唇上数粒血珠，往前一步，站在了清浅灯火下：“何以至此。”

“啊，我都没注意到，可能是之前中毒或者是想事情时候咬的。”燕辞舟嘶了一声，后知后觉发现，口中当真弥散开浓重的血腥气，“似乎还挺深，有能敷一个的药吗？”

齐雨灯微微一叹，取了管药膏，给他极其细致地涂了一遍，把那一道咬痕抹平了：“好了，还疼么？”

明明拂在脸上的手指冷如冰雪，燕辞舟却几疑觉得整张脸都要轰得炸开了，甫一完成，立即招架不住地往旁边闪：“一点也不！我来呢，主要是因为——你看见这碗饺子了吗，适才我手一抖，有个饺子不幸掉下地了。”

他将这句台词演练过几遍，也设想了一下齐雨灯可能会有的反应，但绝不包括面前这种。

齐雨灯端起碗，夹起一只，送到他唇边，温声道：“那就再补上一个。”

燕辞舟不明白为何忽而就这样了，愣怔点头，咬了一口，但觉香沁心肺，初尝味甘如醴，进而囫囵吞下，又有香嫩醇滑诸般滋味，甚是鲜美。

“不愧是我做的，哇，我真厉害！”他含糊不清地说，喜上眉梢。

齐雨灯也弯眉笑了一笑，是他身上罕见的那种有温度、沾惹了人间烟火暖意的笑，又给他夹了一只饺子，展颜道：“本就如此。”

燕辞舟就这样被喂完了一整碗。

“多谢款待，晚安！”他抹抹嘴，心满意足转道回房，站了一会，忽觉不对，明明他一开始不是奔着吃饺子去的。

说不清是星海太明亮，还是齐雨灯的眼神过于惑人，总之，就这样犯了错，当然是要及时扳回正途的。

燕辞舟再度奔过去拉开门，强调一遍道：“有一只饺子被我扔在厢房地上了。”

齐雨灯这时散发欹枕，坐在床沿，悬顶的烛光在他脸上摇曳生辉，似雪中借清寒一枝梅萼，来点染眉睫。

闻言，微微为难道：“夤夜多餐易积食，本不该。你若坚持的话，我出去看看可有夜市。”

“谁要吃东西了！这位哥哥，你怎么一点默契也没有？”燕辞舟抱起手臂，断然拒绝。

齐雨灯讶然望来。

燕辞舟长吁短叹片刻，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的意思是，掉在地上的饺子找也找不到，这么久过去，还是不见，这可糟了！假如我待在本来的厢房里，就会满脑子一直惦记着这只饺子，肯定睡不好，所以……”

十分期待地停在了这里。

猛然参透了他的言下之意，齐雨灯眼睫剧烈一颤。

有那么一会儿，他像是极力避开了眼前能伸手捧住的光，往后退进了一片晦暗中，神色悲喜难辨，沉浮不定。

“快呀快呀！”燕辞舟托着脸等他点头。

眼前人侧身让出一块地方，声音微沙，向他伸出手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