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钺死的那天，连续阴沉了一月的天难得放了晴。

他其实觉得挺没意思的。

人类想要杀他，但又惧怕于他毁天灭地的力量，于是联合起来将他围在这里——他面前是数以千计的修道人士，站在最前面的是穆安和姚玉儿，与他们隔了几个人，站着的是林夭和他成仙后拜入门下的神仙。

神仙白衣飘飘，看过来的眼神不带任何情绪。

沈钺莫名其妙多看了神仙两眼，当时没明白是为什么，后来想想大约是因为羡慕。

这世间有人如他一般生来便背负着罪恶，便有如神仙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物。

穆安看着他，目光多有犹豫，但始终没有说话，姚玉儿更是连看都不敢看他，沈钺想了想，觉得他俩可能是心虚。

但他又不明白，为什么明知心虚还要做这些事，随即释然——他是魔龙，搞不懂人类才是正常的。

他身后则是屠龙坑。

传说数百年前，龙族阖族就在此灭族——人类把龙族的尸体尽数扔于此地，原本是抱着偷藏的念头的，毕竟龙几乎全身都是宝，却没想到第一条龙尸被扔进去后，坑底突然升起了不灭的大火。火苗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从坑底一路向上，带着烧烬万物的气势，却没有伤到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卷着还在地面的龙尸，一具一具、全都被拖进了坑底。

天地间倏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龙鸣，火势便在那瞬间变大，照亮了整片天空。

待地面再见不到一具龙尸后，火舌又一路退回坑内，却没熄灭，而是自半腰隔开，向上，是不断闪烁的雷鸣，向下，则是不灭的烈火。

就像是龙族经久不衰的怨气。

沈钺回身向屠龙坑内看了一眼，然后听见穆安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沈钺！”

沈钺回过头去，看见穆安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重新转过头，隐去龙身化作人形，然后向后退了两步。

蓝紫色的雷电试探着缠上他的脚腕，生出尖锐的痛意，沈钺却像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面不改色的继续后退。

他死在灼烧的烈火中，带着龙族复仇的希望，于是天地失去了最后一条龙。

沈钺坦然赴死时是真的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再活一次——他在浑身筋骨断裂般的疼痛中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正被什么人背在背上，还在自己耳边不断叫着“撑住”。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于是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对上一双从门缝里偷偷看过来的眼睛里。

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珠又黑又亮，受惊时会不受控制的瞪大。

只是还不待他看清，困意又来势汹汹的朝他袭来，于是带着这样一句感叹，他的意识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当中。便在这片暗色中，

他走马观花一般看完了自己的一生，然后诧异的发现画面在他跳入屠龙坑的那一刻蓦然暂停，然后缓慢的、一点一点的开始倒退。

一开始速度很慢，沈钺眨了两回眼的功夫画面中的他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从这一步开始，画面回溯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到了人眼跟不上的地步，然后在某一个结点，又蓦地停了下来。

沈钺看出来那是很早之前自己落入虎妖陷阱时的事。他看着停滞的画面不再飞快倒退，而是以正常速度开始缓慢前进，最后在一双眼睛那儿停下。

所以……沈钺盯着那双眼睛想：我是重生了吗？

得出这个结论的刹那，沈钺身体倏地一沉，密密麻麻的痛觉渐渐铺满了他全身，他带着前世的记忆睁开眼来，看见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上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人，也没有人在此时给他喂水，他本该孤苦伶仃的醒来，听着房门外热闹的人声，然后拖着伤重的身体下床给自己倒水。

但也没关系，沈钺想，他记得这双眼睛，他在此世醒过来时见到的第一样物品。

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珠又黑又亮，受惊时会不受控制的瞪大。

于是他放下心来，在眼睛主人那声轻柔的“睡吧”中安心的闭上了眼。

许言轻在沈钺离开许久后依然蹲在那束灌木丛中，不动也不说话，愣怔的模样让系统都忍不住出声叫了两声她的名字，担心她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而傻了。

许言轻没有理她。

她其实听见系统叫她的声音了，但她实在抽不出空来回应对方，满脑子都是沈钺刚刚对陈嫣说得那些话。

他说……他是重生回来的。

许言轻咬着下唇，脑子里一帧一帧的回放自己遇见沈钺之后的场景，然后发现沈钺甚至没有在两人的相处中刻意隐藏过自己的不同，是她一叶障目，才会对这些微小的差别视而不见。

例如突然出现的归元阵、沈钺莫名要回家为父亲庆贺五十大寿的决定、事先在沈府内外设下的两层结界、还有盘龙山上一夜之间被清空的大小妖怪。

沈钺分明是因为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提前设下了解决之法。

难怪如今的剧情线跟原著完全不同，许言轻后知后觉的想：她还以为是因为团队里突然加入了她这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的缘故，原来是因为从一开始，沈钺就已经不是作者笔下的那个沈钺了！

那么……当初她教沈钺念引龙书的时候，沈钺在想什么呢？

许言轻回忆起那时沈钺看她的眼神，背上瞬间爬满了冷汗——她怎么会觉得沈钺那会儿是在害怕呢？

她怎么会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沈钺呢？

系统听许言轻半晌不说话，又察觉到她的情绪一会儿茫

然一会儿害怕，一会儿又显出几分大彻大悟的了然，唯恐她真的是疯了，一声叠一声的叫她的名字。

“……别叫了……”

许久，许言轻才有气无力地回复道：“我听见了……我只是震惊，又不是聋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地，蹲了半天的腿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坐在地上：“现在怎么办？任务明显已经完不成了——我要怎么阻止已经黑化的沈钺？”

她说着，又想起无论什么时候都为0的任务进度条——可笑她还以为是检测系统的问题！

系统也沉默了。

她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啊！

是啊……许言轻苦笑，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她本来以为上帝视角的自己是这个故事里的挂逼，结果万万没想到沈钺他居然自带重生光环！

“我真的去告你们公司虚假广告欺骗消费者啊……”许言轻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说过这句话了，好像是决定和沈钺结婚以后：“这种情况我能提前结束任务回归现实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