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戌时，穆倾城醒来，模糊中看见房中有个人影，借着灯光瞧看，那人面床而坐，身前放着一张公文案几，正眉头紧锁的伏案批示公文，看清房中的人，倾城眼睛湿润，轻声喊道：“父亲！”穆正阳拿笔的手顿了一下，猛然抬头向床上看，见孩子躺在床上斜着脑袋睁着明亮的双眼看他，神情激动，丢下手中的笔，大步走到床前，目不转视的盯着孩子。孩子面带微笑的与穆正阳对视，又轻喊一声父亲。　　穆正阳缓缓蹲下，趴在女儿的床头旁，打量了一会轻声道：“你……青青，娘是这么叫的，父亲也这样喊你可好？”　　“好，这是娘给我起的乳名，没想到父亲也喜欢。”孩子说过一笑，露出上牙槽，看上去甚是可爱，穆正阳亦是一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问道：“青青睡了这么长时间，饿了吗？”　　倾城微微摇了摇头问道：“父亲，娘呢？”　　“娘就在对面躺着。”　　“父亲，你抱我起来好不好？我想看看娘。”　　“好！”穆正阳将孩子抱起，走到程心躺着的那头，孩子看见程心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躺在那里，两眼泪水直流，最后不忍再看，趴在父亲的肩膀上呜呜抽泣，穆正阳轻拍孩子的后背，轻声安慰：“青青不哭了，娘会好起来的。”　　“父亲，都是我不好，娘是为了我才伤成这样的。”　　“不怪青青，娘会好起来的！”穆正阳口中安慰着女儿，却满含担忧的望着妻子。　　倾城在父亲的安慰下心情慢慢平复，穆正阳想着孩子昏睡一天一夜定是饿了，于是把绿茹喊进内室，意在让她叫来奶娘给孩子喂奶，没想到绿茹是端着碗进来的，里面盛的正是奶娘的奶，原来是她在外面守着，听到内室的动静曾打开门看了眼，知道倾城醒了，便急忙找到奶娘挤了奶水，听到穆正阳喊她，便端着准备好的奶水进去了。　　穆正阳见到碗里的奶水，不觉眉头微皱，以为奶娘偷懒，院中奴婢怠慢，遂沉下脸来问道：“奶娘呢？”　　“回二少爷，奶娘就在外室候着。”　　“让她进来喂小姐吃奶！”　　绿茹知道穆正阳误会了，解释道：“二少爷，倾城小姐本来只吃小姐的奶，小姐患风寒的时候怕把病寒过给倾城小姐，所以就没再喂倾城小姐，倾城小姐天生聪慧，记事早，羞于让别人喂奶，所以小姐便想了这个办法。”　　听了绿茹的解释，穆正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尊重孩子的选择，便不再追究。抱着孩子坐下，将孩子用双臂圈在怀中，从绿茹手中接过盛奶的碗，左手拿碗，右手拿匙，学着他记忆中王香云喂穆通的情形，准备一匙一匙的将奶水送到孩子嘴里，看似容易，真正做起来却不是一般的费力，不仅要把奶喂到孩子嘴里，更要护她周全，尤其是倾城还不到两个月大的身子，更不比那时已经一周岁的穆通，所以，穆正阳试了几次，不但没有将奶水喂到女儿嘴里，反而撒了她一身，但他又不愿意将女儿放下，更是想亲自喂她，不觉跟自己生起了闷气。绿茹心细，见此情形，慌忙转身从床上拿下一张被子在椅子上垫好，对穆正阳道：“二少爷，将小姐放在这里吧。”　　穆正阳将碗放到桌上，把孩子放到椅子上，绿茹熟练的将被子拦在椅子周围，这样就把孩子的小身子套在椅子上不至于摔下，然后道：“二少爷，您可以喂小姐吃奶了。”这样一来，穆正阳喂孩子吃奶便顺手多了，绿茹在一旁静静的瞧看哈子，看着看着眼睛不觉变得有些湿润，倾城吃了几小口奶，抬眼见绿茹望着自己流泪，心中一暖，微笑安慰道：“绿茹姐姐，你别担心，我没事了，娘也会好的。”　　“小小姐……”绿茹未语先抽泣，这一夜一日，她就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担惊受怕又无能为力。　　“绿茹姐姐，让你担心了，你也一定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绿茹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慌忙解释道：“小小姐，我不累，我见小小姐好了，高兴的！”　　“绿茹姐姐，娘也许明天就能醒过来了，我想她一定不希望看见你现在这般憔悴的样子。”　　“小小姐，小姐明天就会醒来吗？”　　倾城向床上望了眼道：“绿茹姐姐，我相信娘一定会醒来的，你回去歇着吧，别让娘担心了。”　　绿茹含泪看了程心一眼便退了出去，倾城因为中毒刚醒，又担心程心，便没有多少食欲，为了让穆正阳放心，勉强喝了几口奶后道：“父亲，我饱了。”　　穆正阳望了眼手中剩下的大半碗奶水，问道：“怎么吃这么少？”　　“父亲，小孩子的饭量小，我平时吃的还没现在多。”　　穆正阳一笑，拿出手帕擦拭孩子嘴角的奶水道：“吃饱了就好，饿了就和父亲说。”　　“恩，我知道！父亲，我有些累了，想睡觉。”　　“好！”穆正阳答应着把碗放到桌上，然后将孩子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轻声道：“睡吧，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孩子望了盯着父亲看了一会闭上眼睛，没一会又睁开了，穆正阳微笑着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道：“睡吧！”孩子再次闭上眼睛，但没过多久又睁开了，见穆正阳仍蹲趴在床头没有离开，问道：“父亲，你会与娘和离吗？”　　穆正阳没想到孩子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便沉默的望着孩子，一是因为他知道孩子“早慧”，但他不知道孩子“慧”到何种程度，是单纯的智商高还是说已能够理解许多的人情，再者，他也不清楚自己会不会和现在的“妻子”和离，“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高矮胖瘦，年龄，甚至姓名，自己一概不知，她完全是个陌生人，然而因为她成了程素心，他们之间还有孩子的牵绊，所以，他和她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父亲，你会和娘和离吗？”见穆正阳不说话，孩子又问了一遍。　　穆正阳望着女儿，女儿那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她的双眼中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担心，此刻正紧张的盯着自己，穆正阳沉思了一会，给出女儿承诺，轻声道：“不会！”　　“母亲若执意和离呢？”　　“我不答应！”　　孩子听了穆正阳的回答，望着父亲笑了，如清晨遇朝阳的花朵那般灿烂，穆正阳也笑了，为女儿掖了掖被子道：“睡吧！”孩子没有睡，而是继续问道：“父亲，你喜欢王香玲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女儿听说父亲就要娶她过门了，这是真的吗？”　　穆正阳微微摇头：“不是！”　　“父亲不喜欢她？”　　一连几个问题，穆正阳就觉着女儿不是“早慧”这么简单，她虽然还只是个孩子，声音稚嫩，发音不准，吐字不清，但她似是什么事情都明白，微微一笑，问道：“青青想知道什么？” 　　“父亲，你可不可以先回答女儿的问题？”　　穆正阳盯着女儿的小脸看了一会，温和一笑道：“好，你问吧！”　　“父亲喜欢王香玲吗？”　　穆正阳微微摇头：“不喜欢！”　　“父亲会娶她吗？”　　穆正阳沉默，不是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女儿不明白，父亲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娶她过门？是因为她已经是父亲的人了吗？”　　与女儿谈论男女之情已是让人有些难为情，尤其听女儿说王香玲已是他的人，更是令人尴尬，穆正阳脸色微红，干咳了一下道：“青青，你还小，有些事你并不明白。”　　“父亲，女儿并非寻常的孩童，有些事我知道，也明白，我不仅言语早，更是知道许多人情世故，父亲，女儿问你这些并非无理取闹，这些事情我可以问绿茹，也可以向府里其他人打听，但是，我更想从父亲口中得知答案，一是他们不了解父亲，给不出我要的答案，再是，我更相信自己的父亲。”　　女儿的话令穆正阳既意外又欣慰，女儿话语中流露出的信任令他感动不已，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程素心给了他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他感激她。　　“父亲，并不是外面传的那样是吗？你没有毁王香玲的清白，她为什么要赖上你？”　　母亲听信王香玲的一面之词，认为事情是儿子所为，带着侄女到偕老居要说法，令祖父捶胸顿足，气得祖母大病不起，“程素心”凭着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便认定他与表妹私会，成了好事，唯有女儿，她信任他，她相信是王香玲赖上了他！　　“父亲，你为什么不申辩，不向祖母解释？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穆正阳沉默不语。　　“父亲！”　　穆正阳轻叹一声回道：“这件事虽不是为父所为，但她的确已非完璧之身。”　　“既然不是父亲所为，父亲为何要揽在身上？”　　“那天晚上她约我在荷塘边见面，向我哭诉遭遇，她在来府中的路上曾被一伙盗匪劫到山上三天，失身于匪首，请求我纳她为妾，我并未答应，后来我发现有人在偷听，想去盘问，没想到她却飞快的滚进了荷塘里，我在那里守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路跟踪她到揽华院，才知道那人就是你娘亲。”　　听到这里倾城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讲道：“怪不得娘回来一直说是父亲害她跳的池塘，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父亲既然没有答应纳王香玲为妾，王香玲如此诬赖，父亲为何不出来澄清，反而默认？”　　“那晚皇上召我进宫，从揽华院离开后我便回了宫中，一是我忙的脱不开身，再者……”　　“什么？”　　“她身为女子，未婚失身世所不容，然则她毕竟是我的表妹，所以，为父想给她一个容身之处。”　　原来如此，知道真相的穆倾城心中顿时亮敞了许多，望着父亲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喜，认为父亲是个有担当的人，然而她并不同意父亲的做法，讲道：“王香玲的遭遇令人同情，但女儿并不认为她就以此可以诬赖父亲，父亲事先不同意，她却编造瞎话欺骗祖母，诋毁父亲的名誉，心机如此深沉，并不值得父亲这样做，再者，老祖母因为此事被气病了，娘也因此加深了对父亲的误会，父亲难道一点也不念及她们的心情吗？”　　“青青，我回来的时候这件事已成事实，所以……”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了，他再出来澄清，等于落井下石，不给王香玲活路，他于心不忍，便也就默认了。　　“但父亲至少也要向老祖母解释一下，父亲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怎能不顾及祖母的身体。”　　穆正阳沉默，老夫人若知道事情的缘由，断不会让一个女人毁了孙儿的名声，更不会同意王香玲嫁进穆府，这与他站出来澄清有什么区别。　　“父亲，除了娶她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穆正阳微摇头，事情已经如此 ，除非他不念及表兄妹之情说出真相。　　“父亲，不是女儿心狠，那王香玲实在是不招人喜欢，她来府中这几天，我与娘碰到她两次，这女人不守尊卑礼节，认为娘是个瞎子，屡屡出言不逊，口出挑衅，说娘不贞，女儿也并非父亲亲生，父亲，她是你的表妹，祖母的侄女，又是穆府大少奶奶的亲妹妹，她若进门，岂会有娘的好日子过。”为了娘的安生日子，她也就顾不得别人的死活了，王香玲有求于人却还不懂得收敛自己的脾气，她不喜欢王香玲，更不希望父亲为这样一个人受委屈，所以，她不赞成父亲娶这样一个人进门，然而，她话说到，最后怎么做还是父亲说了算。。　　慕倾城见父亲不说话，继续讲道：“父亲，你是不是怪罪女儿不守本分，过于干涉您的事情了？”　　穆正阳微笑道：“没有！”　　“父亲，你和娘是我最亲近的人，女儿并不想对你隐瞒什么。”　　“我知道，为父会重新考虑这件事的。”　　父女两个相视一笑，慕倾城轻声道：“父亲，谢谢你！”　　穆正阳似乎有些明白了女儿的用意，揉了揉她的小脸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慕倾城毫不客气的回道：“有！”　　穆正阳一笑道：“问吧，你想知道什么，为父都告诉你。”　　“父亲心中有喜欢的人吗？”　　听到这样一句问话，穆正阳轻笑一声问道：“青青说话总是这样直接吗？”　　“那女儿换个委婉的问法吧，父亲心中喜欢的人是徐姨娘还是素心娘？”　　“素心娘？”　　慕倾城一笑：“父亲，女儿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女儿出生以来一直是娘在照看我，我从未见过素心娘。”　　“原来你都知道。”　　“父亲，这些女儿以后都会讲给你听，您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　　“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说来好笑，他与女儿的第一次聊天三句话离不开他的感情，除了最初的尴尬，他竟是没有抵触，这也许就是父女天性，其中没有介怀。　　“重要，非常重要！”确切的说对娘很重要。　　穆正阳想了想回道：“为父心中只有妻子！”　　父亲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心中并无喜爱的女人？慕倾城思索了一会问道：“父亲的意思是，只要是你的妻子，什么人并不重要是吗？”　　穆正阳没有回答，其实，对于男女之情，他也无从回答，他说不出喜欢谁，也说不出特别爱谁，他习惯去淑院，却从未碰过徐淑艳，他忠于自己的妻子，却因为妻子心有所属，他只得压抑自己的感情，二十多年来，妻子的确是他碰过的唯一的女人。　　父亲不说话，慕倾城沉思了一会，突然声音提高了许多，高兴的道：“父亲，你追娘吧！”　　穆正阳疑惑的望着女儿，没明白她的话，慕倾城见他如此，解释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父亲追求娘吧，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为您出谋划策，帮您把娘追到手！”　　听了女儿的话穆正阳一愣，望着突然变得兴奋的女儿，竟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