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贤王和吴统领密谋造反。　　齐贤王已经被皇后就地正法。　　吴统领关入天牢，容后再审。”　　　　淑妃从瓷碗里舀了一勺药，没有吹，这黑乎乎的汤药，早就已经冷得失去了气息，透着碗都觉得凉。　　奈何搁到宁国公主的唇边，还是喝不下去。　　　　宁国公主其实并没有发呆，听清楚了淑妃说的判决，也看见了淑妃喂过来的药勺。只是瞳孔长久的聚焦，忽然发现勺上面烧的花不是秋菊，仔细一看，连瓷碗上的花也是梅花。　　记得在公主府的时候，她的一应餐具都会烧有秋菊的。因为他总说，她就应该配有秋菊的。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他把她，比君子。他爱她，如珍如玉。　　有一回，一只玉筷上的刻花不是秋菊，他就为她快马跑了十几里，不辞辛劳，去重做一双刻有秋菊的玉筷。　　他那么宠她，又怎么会伤她？　　　　走出暖阁，发髻上的步摇一颤一颤，晃得她双眼朦胧。　　突然发现人就是很贱，千般万般地告诉他，不要这样，否则会如何。而他没有看到如何，又怎么会听你的一句：不要这样。　　只有你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被气死。　　是否苍天也是这般俯瞰众生？然而她和苍天不一样。她和他血脉相连，她没有办法无动于衷，抽身事外，不管不顾。　　吴昊利用淑妃在皇宫内外做过什么手脚，吴龠如何会完完全全地像一个木偶人样地呢？　　曾经她察觉过，也试探过哥哥，最终，还是没有对哥哥防备过。　　只是觉得，哥哥再怎么样也是哥哥，不会伤害自己。　　只是觉得，吴昊那么爱修眇，不会伤害她，那么也不会伤害修文。　　可是啊，这里是皇家，是权力的顶峰。论感情，的确如此；论雄心壮志，就惨不忍睹了，何况，吴龠怎么也没想还有一个修远在背后操控一切。　　只能说，吴昊罪有应得，没有听吴龠的提醒，使得修眇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一个修远，一个孩子，两条人命，就生生地横在了吴昊和修眇之间，是一条亘古的银河。　　恍若割在了世界的此岸与彼岸。　　　　容后再审，又有什么审的必要？一切一清二楚，逼宫造反，罪应当死。一拖再拖，无非就是皇上想留吴统领一条命，又不知道如何和群臣百官交代罢了。　　　　走到宫殿门口，一条橙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淑妃定眼一望，竟是皇后！怎么没有带宫人也没有派人通传？皇后不知道宁国公主流产后在宣若宫修养吗？怎么也不只会淑妃一声就来了？　　淑妃赶紧迎过去，在宣若宫外匆匆行礼：“皇后娘娘！”　　这一声明显有阻拦之意。　　“恩，平身吧！”皇后没有化妆，显得几分憔悴。　　“公主如何了？你这几日衣带不解地照顾也辛苦了。”　　其实霏霏怎么会不知道呢？吴龠这样地阻拦不就是怕她和修眇见面吗？毕竟霏霏亲手杀了修眇一母同胞的哥哥修远。她亲眼所见，他死在她怀里，由此她还是去了一个孩子，丈夫如今还在大牢。　　之所以，还是来宣若宫，是为了尽皇后之责。是为了……　　愧疚？愧疚什么呢？齐贤王谋反，其罪当诛。他的死，理所当然。　　只是，他死在她手里。而，他爱她。这爱，至死不绝。　　　　霏霏闭上了双眼，今日的太阳着实刺伤了双目，像是四月的最后一缕阳光了。然后，又缓缓地睁开，这一切，还是，要面对。　　　　“太医来看过了，孩子没保住，公主的身体也很虚弱。”淑妃看皇后没有进去的意思，顿时安心了许多：“臣妾辛苦是应该的。”　　“恩。”霏霏说着似乎就要转身离开了。　　　　抬头一望，满目白云，飘飘扬扬，没有一丝阳光似的。也许刚才的刺眼是幻觉？　　　　“远哥哥。”一声沙哑，划破天际，凌空踏来，穿透耳膜，让霏霏瞬时呆住。没有直视双眼的勇敢，就只能任由这一条高傲的身影，背对宣若宫而立：“你杀的？”　　　　无风无光，万物寂静。　　　　吴龠一听见了修眇的声音就立马去搀着她，那么折腾了一番，如何还能站在这宫殿门口吹冷风呢？　　　　“是。”霏霏依旧没有转头，回答的干脆。　　　　太和殿上，多日之后，再度浮现于脑海，让原本火红的心跳仅余下灰烬。如果……如果她那时候再跑得快一点，哪怕没了孩子，是否可以留住她的远哥哥？如果……不论什么如果，远哥哥若能还在她的身边，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就好了。　　恨，是恨的。她恨，恨这个亲手把金刀捅进远哥哥心脏的女人，恨那天大殿之上的每一个人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远哥哥。最后，心都痛不起来。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他很爱你。”　　　　霏霏没有听见修眇的话，把声音留在身后，然后眼睛涔了泪，许是沙，迷了眼。　　　　身为皇后，杀了逼宫篡位的贤王，不后悔。身为被一个男人爱到死的女人，她后悔了。　　后悔了。　　后悔那个男人痴心，后悔他对她说：我喜欢你。　　他的几个字，她的一辈子。　　回响不绝。　　　　乌云滚滚，没有雨。一直憋着，哭不出来。　　　　“吴昊就在里面，进去吧，看一看。”　　是的，皇后来宣若宫不仅为了公主，为了自己，也为了淑妃。　　可是当吴龠看到天牢两个字的时候，身体僵硬，有些想逃。她不知道，不知道如何走向一个……如何称呼呢？可还是想叫一句，哥哥呢。　　想对那个，那个会心疼她做女红刺破手指的哥哥，那个会带她去打水仗又背她回家的哥哥，那个会看见她一哭就急得满头大汗的哥哥，那个曾经用力拥抱过她的哥哥，唤一句：哥哥啊。　　天牢那么黑，那么冷，连火光都暗淡一片，她一步一步，酿酿跄跄，甚至都没有看清有一个人影和她擦肩而过了。　　　　“郭太尉。”皇后本来是想带淑妃来看一看吴统领的，无论皇上让郭太尉如何处决，这对兄妹都怕是时日无多了。只是没想到，好巧不巧。　　“皇后娘娘。”心爱之徒做出这样的事，师父也在一日之间老了许多。圣上不忍，徒儿犯错，让师父来处决。师父也是……唉！　　“吴统领……”皇后知道皇上让郭太尉来处决吴统领，可是这处决是什么？让淑妃来看一看，是否已经晚了？　　　　……　　　　乌云一朵又一朵，压得天空黑黑的，没有风也没有雨。可是，寒意透骨，凉至心扉。　　　　她一个人，站在天牢门口，看着那一张幽幽不见底的门，等。　　霏霏在等吴龠。　　她知道，她需要等她。如同漂泊万里的孩子，需要一个归来的理由。　　于是，她等她。　　　　然后，门打开了，一点一点，可是吴龠却似乎迫不及待，她飞快的跑，跑过长阶，跑进霏霏的怀抱，猛地一下，撞倒在地。　　　　大牢之外，她在她怀里，哭。　　　　郭太尉对皇后说……　　“武功尽失，双腿尽废。”　　皇上不处决，让师父处决，还好，没有处决性命。　　　　她还可以看见哥哥。　　　　哭吧，霏霏也想哭，就这样，任由她冲进怀抱，任由她把自己撞到，任由她哭泣。　　哭长了黑发，哭湿了华衣锦袍，哭得天空下了雨。　　水啊水，流啊流。　　　　一场政变，把每个人都淋湿了，去哪里，都找不到一个温暖的归处。　　于是，我们流浪，漂泊四方。　　然后，她也要离开了。　　一切都要来了。　　　　四月的最后一场雨过去。　　五月了。　　　　乾清宫，有人，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