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中火焰燃烧，焰火吞噬木柴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却似小锤一般敲击在这屋中人的心头，隐隐约约压抑的紧。　　　　元俭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般若一个待字闺中的小丫头会大老远的冒着大雪跑来和自己说这些，独孤般若的大名他也是听说过的，的确有些手段，不过这些手段对付内宅无知妇人还好，于朝堂之事，他还是信不过她。　　　　般若拿着杯盏，瞧着它热气蒸腾，可能是因为怕冷，那茶杯一直不曾放下，余光扫到元俭面上神色，心下却是嗤笑，他果然瞧不起自己，好在自己度量大，不与他计较，想要成就大事，受些白眼与委屈又算什么？她拎的清楚。　　　　“想必大军征梁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吧？”　　　　元俭蹙眉，大军征梁的事举国皆知，她这般明知故问，不知何意，“国之大事，略有耳闻。”　　　　般若点点头，低头打理着围领上的毛裘，漫不经心的瞧上他一眼，又低头梳理绒毛，“不知王爷对此事如何看待？般若女人家，对这些还不是太明白，王爷可不要欺瞒我无知。”尾音扬起，不轻不缓，任谁听来都是那威胁的意味。　　　　元俭心中如同战鼓擂动，思来想去还是不知她究竟是何意，最摸不清的一点还是，独孤般若究竟是哪一边的人，若是心向圣上还好，若是宇文泰那边的人，那么她今日前来，可就意味不明了。　　　　“太师心系社稷，殚精竭虑为圣上开疆扩土，此般征梁，更是劳苦功高，功在千秋。”元俭拾了茶杯轻啜一口，不紧不慢说的皆是奉承的言语。　　　　般若抬眸瞧他，只是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假意映入眼帘，轻轻一笑，“是吗，既然殿下如此想，那般若一心护国的壮志倒是没用了。宇文泰将朝政牢牢把持，这江山，恐怕早晚得改名换姓，只是不知到时候殿下何去何从呢？”将他脸上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慌乱尽收眼底，这才颇觉得满意，“元姓江山，为何要让外姓朝臣把持，圣上现下名为帝王，实则圈禁宫中，宇文泰行的是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殿下神威元氏宗亲，不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吗？”　　　　元俭盯着地面，面上一片惨白，手下不住的颤抖，鬓角的汗珠结成晶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她，她说的对，自己身为元氏宗亲，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山社稷拱手让给了他人，他怎能甘心？可他又有什么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不过是案板上待杀待宰的羔羊罢了。　　“女公子为何要这般言语？”他轻问出声。　　　　般若瞧着他，缓缓站起身来在他面前来回踱步，长裙拖曳划在地上，沙沙作响，“为了家父！”垂眸盯上他的眼，轻叹一声，无限伤怀，“家父远在河阳，几次三番上书请回，都被宇文泰驳回了，就连我祖母病逝，家父想要回乡守孝都不能，试问我独孤世家也算的一门显赫，岂能容忍？”　　　　“可是……”元俭顿了顿，思虑半天，独孤般若说的的确是事实，独孤信镇守边陲，几次请调都被驳回，“可是，太师也将你们独孤家一门封侯晋爵了。”　　　　般若眉头紧蹙隐隐结成一个疙瘩，化不去的哀愁隐在眉间，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任谁也不忍心再说些什么，“殿下有所不知，这出戏，不过是宇文泰自己做的一出将相和罢了，明面上加官进爵，实际上是有名无实啊，家父八大柱国之首，他宇文泰岂会不防范任由大权落在独孤家？”　　　　元俭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她说的的确不假。　　　　“殿下身为元氏梁王，若是真有一日这江山改朝换姓，只怕也难逃一死，现下何不早做准备，先发制人呢？”般若缓缓踱步走近他，“般若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只望到时候大事所成，将家父调回来，让他安享天伦。”　　　　元俭几番犹豫，将那薄唇都似要咬出血来，她说的当真无错，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届时后果如何，便是听天由命，无论怎样安分守已，只待改朝换代的那一日也是性命难保。　　　　长舒一口气，暗下决心，“般若女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般若挑眉，听他这话，想来事成，当即悄悄松了口气，“征梁之事，宇文泰不曾与朝臣商议，实属一意孤行，小女觉得该从这件事着手，若当真胜利还朝即如殿下所说功在千秋了，可若是，败了呢？”　　　　元俭盯着她，只觉得眼皮子跳的厉害，若是败了，那便是宇文泰颜面扫地，元氏宗亲一齐上奏宇文泰误国，倒是或许可以将大半兵权收回来。　　　　“此番五万大军南下，一路轻装简行，粮草只不过带了千担，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般若笑了笑却是不再往下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间递过去一个眼色，他是个聪明人，自会知晓自己的意思。　　　　“可……”元俭叹了口气，“毕竟是我大魏的万千将士，我如何忍心拿那一众鲜活的生命为注？”　　　　般若浅笑，缓缓行了两步，立身在花厅的正中央，逆着阳光缓缓转过身来，从窗缝透进来的光线一缕缕打在她身上，给那纤弱的身姿度上神圣的光芒，在他瞧来竟是无比尊贵高高在上，使人不由自主想要折服，晃了晃神便听她细语轻言，“谁说要那五万将士的性命了，只要粮草迟迟不到，大军没有后援，柱国于谨，大将军杨忠就不得不率大军撤回，此番算来，倒是免去了一场战火连天啊。”　　　　“至于如何行事，般若身为女子，手上无兵无权，只能为殿下做个草头军师了，具体行事还得殿下亲自费心。”唇角弯起的弧度越发好看，“若是手下没有信任的人，您可以和自己亲兄弟们商量商量，毕竟都是元氏宗亲，谁会不出一分力呢？”　　　　元俭望着她，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赞同了般若的说法，毕竟，富贵险中求，瞧她一字一句皆在理，她的确是为她独孤家满门做的打算。　　　　马车晃悠悠行在覆着白雪的街面上，车轮压过地上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声响，竟是悦耳动听的，般若歪靠在车厢上，手中暖炉温热暖和的很，唇边淡淡的一抹浅笑更添柔媚。　　　　春诗许久没有见过她这般舒心的笑容，不由的好奇，却也是知晓自己姑娘心中所想，难免会为她捏一把冷汗，现下瞧来，或许有了什么喜事。　　　　“姑娘可是舒心了，这大雪寒天的跑出来，万一冻了病，却又如何是好？”　　　　般若睨了她一眼，却是缓缓一笑，“那有那么娇贵，好歹我也是个习武之人，你总是忘得干净。”十指柔荑覆在暖手炉顶上，感受着暖意由指尖沁入身心，身子随着马车轻微的左摇右晃，“近日，变天了。”　　　　她没头没脑的轻飘飘说出这句话来，春诗轻吸了口气，今日她虽然是在梁王府门外守着，可是自己姑娘心里的事她却是清楚的很，不免有些担忧，思虑再三还是忍不住讪讪开口，“若是梁王将姑娘供出来，如何是好？”　　　　“他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我指使的，就算他供出我来，宇文泰也不会相信。”般若垂眸瞧着手中的暖炉，暖暖的笑意荡在唇边越发欢欣。　　　　她回到独孤府时，已经接近中午饭时，因着独孤信不在京中，府上主人就只有姐妹三人，因此一日三餐也是各自在自己屋里吃。 　　　　今日，般若却特意邀了小妹伽罗来自己屋里吃午饭。小几上摆着几样简单的菜样，她二人围几而坐，小伽罗一袭粉色襦裙罩着雪白的毛裘大氅，墨发披肩不着粉黛，笑起来时脸颊上便会出现两个小酒窝，越发显得甜美可人，一举一动还颇具孩子气。　　　　般若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一边含着温和的笑意，此时的她才真正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大姐姐，“好伽罗，阿姐几日没顾上你，就偷偷的长高了不少啊。”　　　　独孤伽罗将般若捂到碗里的菜尽数收下，一边扬了笑容，“那是自然，我要快点长大，长得和阿姐一样高一样漂亮才好呢。”看向阿姐时，眸中清澈一片，尽是童真，眼底的羡慕毫不掩饰。　　　　“好，长得比阿姐高，比阿姐漂亮才更好呢。”般若浅笑着。家中兄弟姐妹们众多，一众兄弟常年在外，很少见到，也就几个妹妹时常陪在身边，奈何二妹曼陀姨娘庶出，总是自觉身份低下与她隔着心，平日里小算计自作聪明她也懒得与她计较。反而这最小的小妹，天性活泼开朗，和府中人都亲近的很，般若待她也是最好。　　　　伽罗埋头吃饭吃的正是欢喜，就听得她阿姐道，“近日和宇文家四公子走的蛮近的嘛。我们伽罗小小年纪……”抬头正对上般若戏谑的目光，一时面上发热羞的很，却是娇嗔道，“哎呀，阿姐！”　　　　“好了不逗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害羞成这样，等阿爹回来，我就告诉阿爹，早早把你许配了人家。”般若嘴上说不逗她，却还是没有停下来那戏谑的言语。　　　　伽罗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埋头吃饭，将一碗饭连吞带咽吃的干净。　　　　般若一笑，“慢点慢点，又没人和你抢。你擅长骑射，近日下雪，骑马就少点，没事的话让四公子阿邕教教你，可以多练练射箭，打些白鸽啊之类的猎物才好。”　　　　伽罗抬眸瞧着她，她虽然年纪小，但是想的事情却是不少，听般若这样说，便觉得有什么事，既然阿姐不说，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问便好。　　　　“好，我记住了，一会我就去练弓箭。”　　　　般若点点头，给她倒了杯茶，缓缓递到她手中，茶香四溢，飘香满屋，水汽氤氲成一片，雾气交织缠绕，很是好看。这个时候，闲得很，但却不能辜负好时光才是。笑意浅淡划在唇边，似水涟漪，越发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