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还强买强卖了……
道理浮梦都懂,问题是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做得了皇帝的儿子?莫说做什么三殿下,做三公主都还勉为其难。
*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路上雨越下越小,浮梦的心却愈见焦躁。
这又不许她问又不许她说,万一日后查出她不是皇帝的儿子那该如何?那可是要杀头问斩的欺君大罪。
何况她本来就不是男的,何来皇子之说?
愁,这冤愁如丝线一般搅着她心窝,让她一双柳叶眉弯成了远山青黛,星眸里疑惑参着不解。
头一回被强制成为皇帝流落世间的血缘也就罢了,还被强制成为了男人,要是日后东窗事发、她的冤屈要去何处说?阴曹地府么。
前面策马男子“驭”的一声将她拉回现实,策马和车轮轱辘旋回声刹然停住,浮梦正要去掀轿帘,纤手刚一伸出、便有一只手替她掀开了轿帘。
外面阴沉沉的天光顿时倾泻进车舆里来,眼前人头戴皂绢幞头红帽、穿着褐红色圆领窄袖袍衫,一手里端着把拂尘,一手撑着把油纸伞,脸上堆着笑,看着颇为谄媚。
只见那人福身低头、嗓子似是被削过的木锥般尖锐细长:“奴才参见三殿下,陛下特命老奴来迎你入殿。”
浮梦跟随养父浪迹江湖这么多年,看过不少的话本子,也曾见过老爹画这宫中人物图,知道眼前这个人应是个太监,且品阶还不低。
头一次被别人行这么大礼,浮梦连忙伸手要去扶对方的身子。
“公公免礼,我一个江湖人士,不用拘这些礼节。”
却还未碰到手,就被对方推手一挡。
“三殿下笑话了,今儿个您乃圣上血脉,以后万不可称自己为江湖小儿。这是要掉脑袋的!”
浮梦一听“掉脑袋”三个字,倏的缩回手、闭上嘴。
这皇宫还真是这么都问不得、什么都说不得,就跟把脖子悬在了刀尖上,稍有不当言辞,便是刀剑无眼、霎时封喉。
“奴才是皇上身边的福顺公公,殿下就请跟随老奴先去换一身得体的衣裳再去面见圣上吧。”
到底是皇帝老爷身边的公公,说起话来每个字都润着浅笑,又尖又细,却让人听着莫明舒坦、亲近。
浮梦应了声,便起身下车舆。
心口却因即将要面见自己的“亲爹”突突直跳,稍一晃神,砰地一声,浮梦整个人便倒在了泥水里。
“殿下!”福顺公公一惊,连忙去扶,左右手却都拿着东西不得空,只做了个趋势,“都怪奴才没注意,该打该打,可摔着了?”
“没有,我身子骨硬得很。”浮梦笑笑,自个儿站了起来,眼神向马车下觑了一眼。
许是这些个人把她当作个皇子、男人,身量应该矮不到哪儿去,拿的这轿凳也是矮的,未曾想她是个“矮皇子”。
泥水沾湿了她半身衣服,原本就脏、现在更是不曾样子,红衣已是黑黢黢的,越发地像乞丐一般。
“带我去换身衣裳吧。”
白皙的脸蛋原本就因受寒变得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膏,此刻沾了些泥水,越发显得可怜楚楚、惹人心疼。
福顺眼睛打了个转儿,陡生一计:“殿下,随我来。”
浮梦便跟着他去。
门前前矗立着两头铜铸貔犰,左雌右雄,朱红色殿门覆压于中间,气势如山,鎏金的“朱雀门”三个字笔力雄厚、笔锋婉转,雕刻的也是深浅有加。
“当真是好字!”浮梦忍不住感叹。
“哈哈,”只听福顺公公两声笑,“这还是殿下皇爷爷、已逝的太上皇当年题的,殿下若是喜欢,日后可天天去天录阁品鉴历代书法家大作。”
听到这,浮梦双眸一亮,顿时来了兴趣,问:“可有藏画?”
“自然是有,这偌大的皇宫、殿下想要的什么都有!”福顺笑得更是欢了。
孰人不知当今圣上最喜爱收集名人字画,若是见着这刚从时间寻回的流落儿子也喜欢,一准龙颜大悦,更是疼爱这三殿下。
而在此之前,圣上便已决定将三殿下过继给宸妃娘娘。
届时皇上爱子心切,想要弥补多年来缺失的父子情意,将三殿下立为太子,日后他便是官至三品的一等宦官。
一听说有画,浮梦作为一个画痴画迷的人便一时也不在意砍不砍头了,只想立即去那叫天录阁的地方瞅瞅。
两人旋即进了大门,踏入门之前浮梦还转头对着送自己一程的锦衣男子道了句:“壮士相送来日必将答谢!”
说完才发觉她不应该说那话,看到对方本就挺直的身子一僵,拱手肃言道:“属下本分,殿下不必……”
后面的话浮梦没听清,便跟着撑伞的福顺公公走了。
大雨滂沱,天上惊雷滚滚,皇城之上列缺霹雳,乌云覆压,霍青只看到烟雨氤氲,男子红衫斑驳倩影,最后消失在雨中。
皇帝这流落尘世的三皇子竟没想到出落地如此柔美、让他初入庙时一眼便心魂一荡、如被倾倒。身子骨也若此弱瘦,半点也无男人的模样,也不知能否在这深宫之中好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