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足足忙了快七天，终于结束了。　　　　炎热的天气好似火烤，红旗乡第二生产大队里却是人声鼎沸。　　　　“快快快，除了周进家的，还有谁会接生来着？卫生所的小于大夫呢？还没回来吗？”　　　　池二翠抹着汗，边走边寻着人。　　　　秋收才刚忙完，正打算歇上一天就开会交粮呢，谁知顾老汉顾德忠家的二媳妇就发动起来了。　　　　才七个月呢，顾家老二可是盼了多年才来的孩子，这就要早产了，池二翠身为妇女会长别提多头疼了。　　　　上工时本就是她带着英子干活呢，这要是累出个什么来，就顾老汉家的婶子就够她受的。那位可是村里出了名的悍气啊。　　　　池二翠连问带抓的，好不容易找到了除了周二进家，最最有名气的接生婆子柳生枝。当然了，现在是社会主义，人家可不是什么接生婆，池二翠连哄带劝的，把柳生枝带去了顾家。　　　　远远的还没进院子，池二翠就听到了顾老二的媳妇李英一声声的惨叫，伴着的是她婆婆姜婶子的气骂声。　　　　“你说你啊，是不是作，都告诉你了，这孩子来的不易让你干活悠着点悠着点，怎么就是讲不听的？这孩子要是有什么，老二家的，你就给老娘滚回娘家去！”　　　　“娘……啊……好痛……娘、我错了……”　　　　李英一声声的忍不住呼痛，可还是要先和婆婆赔着不是，若是婆婆真让她回娘家，那孩子怎么办？　　　　想到这里李英眼泪都快出来了，肚子一阵阵剧痛，让她眼前都在发黑。　　　　“哎呀婶子。”池二翠忙三火四的带着柳生枝就进了屋里，一脸的苦笑陪着不是。“婶子啊这事可不怪英子，都是我的错，我家老小昨晚就发了烧，越烧越厉害，我就托了英子帮着我看着撒晒麦子，本除了英子还有华嫂子呢，也不知怎的，就累到了英子了。”　　　　池二翠说着说着也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她走是走了，可走之前身边真是只有李英自己，不能因为怀了身子就不要工分，所以她为了照顾都是给李英轻松的活计。本想着她走了可有李华这个当大嫂的照顾着自己妯娌兼堂妹，谁知道李华这个当大嫂的硬是跑去躲懒，倒让她顶了缸。　　　　姜美凤一听老大的不高兴，眼睛就是一瞪。　　　　“我们李华可是初中毕业生，这点觉悟能没有啊？还不是这活儿太多了？说起来还是英子太蠢！”　　　　池二翠都无语了。　　　　第二生产大队里号称第一悍的就是这位大队长的亲姑姑，她这个当妇女队长的真心惹不起，人家就是偏心大儿媳，她有什么办法？　　　　“啊……”　　　　躺在炕上的李英本想说话，无奈肚子太疼了，最后更是忍不住的惨呼出声。　　　　“哎，别说这些了婶子，快快快，柳婶子，可就麻烦你了。”池二翠顾不上了，直接拉了柳生枝过来给接生。　　　　“等等。”姜美凤一伸手，挡住路。　　　　“柳生枝啊，我记得你上两次，给接生时接的都是闺女吧？”　　　　柳生枝一腔热血硬是撞上了一座冰山，气得都哆嗦了。　　　　“好啊，我好心来帮忙，看这是来错了，池队长，我也不讨这个嫌，可不是我不帮忙啊，家里一堆事呢，我得走了。”　　　　柳生枝说得极干脆，一扭头，不听池二翠的阻拦径自走了。　　　　说来这位也是第二生产大队里的刺头了，嗯，仅次于姜美凤了。　　　　池二翠脸都绿了，姜美凤可不管那些，扭头就骂。　　　　“老二这个蠢货，让他快点接了第一大队的刘二花，人家可是一出手就是带把的，十里八乡有名的！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媳妇孩子可是等不得的，他这个憨子不知道是咋地。”　　　　池二翠：“……”　　　　她似乎也不该来讨这个嫌啊！要不是她和英子从小就关系好，她真想也掉头就走！　　　　论起重男轻女，这姜婶子……不对啊，这好像还真没听过！　　　　姜婶子和顾老汉不是最疼老闺女吗？　　　　池二翠有些摸不着头脑，那边，顾家的大儿媳李华走了进来。　　　　“娘啊，我热水都烧好了，这英子怎么样了。”　　　　那一脸的焦急关心，让池二翠心里稍微有些不安。　　　　看这样子，这李华这么关心英子，也不像是躲懒没干活啊，难不成真是她太过份，把怀了七个月的孕妇累到了？　　　　“烧好了就行了，过来看着你弟妹，我歇歇去，真是的，一点刚强样也没有，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咋呼成这样！”　　　　伴着李英的惨呼声，姜美凤一脸不高兴的回去了自己屋。　　　　李华偷偷撇了撇嘴，不过看池二翠一脸关心的陪在惨呼着的李英身边，身为堂姐又是嫂子的李华还是极会做人的跑到另一侧去安慰李英了。　　　　别管真心假意的，她也算是让人挑不出错了。李华心底暗暗思衬着。　　　　这边，姜美凤皱着眉头回了屋，心里却怎么想都有些不安。　　　　二儿媳是个傻的，干活实成，这七个月就早产，也不知孩子生下来怎么样。这年月，大人都吃不饱，她一个孕妇，便是再紧着她，也补不到哪里去。　　　　姜美凤本打算的好好的，等过几天就去借着大侄子是大队长的风偷偷去弄几只小鸡养着，等养个两个月正好出栏，宰一只给二儿媳妇补身子下奶，再攒上几个月的鸡蛋，等孩子大一大就能吃了，这样孩子的营养也就够了。　　　　家里本没那么艰难的，偏前几日三儿子跑回来说起厂子里临时工可能转正的事儿，听三儿子那意思，是想让老头子找老首长走动走动。　　　　老首长倒是未必要东西，人家什么东西没见过的？偏这边老头子不同意，说是好久没见老首长了，要表表心意。　　　　家里就攒了那几个老头子的津贴钱，这几年这里花花那里花花，孩子多孙子多，本就不剩什么，这要办事，哪里能再敢动了？老三的前程也重要，这孙子的身体也重要，一时姜美凤陷入两难了。　　　　正在这想着呢，就听院子里一阵跑动声，伴着老二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娘！我把人带回来了，娘啊！”　　　　“行了行了，喊什么？告诉你了说话小声些，怎么就说不听！”　　　　姜美凤放下心事，边骂边往外边走，狠狠瞪了抓耳挠腮的二儿子顾建武。　　　　“二花妹子吧！”　　　　姜美凤一脸亲热的上前拉着跟在顾建武身后那个微胖的妇女。　　　　“我这二媳妇可是第一胎，就靠你了，给我好好接个大胖孙子出来，到时怎么也忘不了你的好啊！”　　　　刘二花：“……”　　　　这……我很有压力啊！　　　　姜美凤是什么人，一看刘二花脸有犹豫，立即嘴皮子跟上。　　　　“妹子你也不用想多，咱都知道，生男生女哪里是接生说得算的，不过是借你的吉手，你放心，真是个丫……那啥的，我也不会怨你的，放心吧。”　　　　“那是呢。”刘二花这才笑了笑。“人家可是说了，这生男生女可是没一定的，不过姐姐你放心，我定是会好好帮着你儿媳接生的。”　　　　姜美凤听了高兴，拉着刘二花往屋子走，一边的二儿子刚想跟进去，就被姜美凤猛得扭回头吓得一个机灵。　　　　“你进来做什么？女人生孩子难不成你还能帮得上？老实回屋呆着去！”　　　　顾建武抖索索的点了点头，连忙老实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可是心里又放不下，只暗戳戳的蹲下来，顺着门坎往外看。　　　　姜美凤猛翻了个白眼，抓着刘二花扭身就走进了惨叫连连的屋子，这时的李英已经喊的没了力气，全身的汗水如同洗澡水似的，沾得她满身都是，呼呼喘着气，脸色惨白一片。　　　　“哎呦，这真是，你这孩子是不是喊得太大声了，这生孩子可不能大声喊的啊，留着力气才好生娃的啊。”　　　　刘二花一边说一边上前给李英查看，摸着那不断动着的肚子脸色有些变了。　　　　“这洋水都快流光了啊，这可不妙啊，胎位还不正。”　　　　姜美凤脸色也是一变，那她大孙子岂不是危险了。　　　　“这可怎么办啊！”　　　　姜美凤是生了四个孩子不假，可是她骨架大身量高，生孩子的年月正是难的时候，孩子都是又轻又小，除了生老闺女时遭了点罪，其他孩子都是顺顺利利，哪里知晓生孩子不能喊太累什么的啊。　　　　池二翠倒是知道，可是刚刚却被李华给挤兑走了，李华知道，可她才不会说呢，因此李英就这样遭了难了。　　　　“倒是有个招也许能行，不过不怕告诉姐姐，你这媳妇兴许以后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　　　　听了这话姜美凤脸色就变了，不过看李英那快晕过去的惨样子也只能咬牙。　　　　“真的不能用别的法子了吗？”　　　　看刘二花摇头，姜美凤只觉得气得胸口都疼了。　　　　“这个没福的，好吧好吧，妹子你看着做吧。”　　　　姜美凤没力的找到一边的凳子坐下来，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刘二花倒是能理解，听说这顾老二家这还是头一胎呢，生个小子倒还好，这要是个丫头……　　　　刘二花就没敢再往下想，李英的样子明显已经挺不住了，她连忙上前不断的揉动着李英的肚子，不顾惨叫呼痛的李英喊了李华帮忙。　　　　在婆婆旁边李华要多老实就多老实，不怕脏累的开始帮忙。两个人忙活了半天，终于，在李英的一声凄厉惨叫声中，一阵婴儿如同小猫的哭声传了出来。　　　　姜美凤本是抚着疼痛的心脏坐在凳子边休息的。　　　　谁知不知不觉的就闭上了眼，在婴儿的哭声中，她被猛得惊醒了过来。　　　　胸口不痛了，姜美凤怔怔的发着呆，刚刚那片窒息的黑暗好似没出现过似的。　　　　“姐姐啊。”刘二花抱着包好的襁褓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不好意思了，是个小孙女，这孩子身子有些似有些不足啊，得好好养着了。”　　　　姜美凤做梦似的看着刘二花，只觉得似乎这场景份外的熟悉。　　　　刘二花举了半天，看姜美凤完全没有接的意思，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心里也不是不同情。　　　　这是抱着多大的希望抱孙子啊！　　　　结果生了个孙女就算了，还不足，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顾老二一家啊，怕是得惨了。　　　　不过同情归同情，这不接孩子她怎么办啊？　　　　“老姐姐你心里也别难受了，不管咋地，你家老大不是给你一口气生了三个孙子吗？都这么多孙子了，有个孙女，也行啊，别太难受了。”　　　　听着刘二花的话，看着那熟悉的小襁褓里正哭着的小丫头，姜美凤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乖囡囡！　　　　这是她的乖囡囡啊！　　　　姜美凤几乎是用抢的，一把搂过了襁褓，没管刘二花一脸看疯子的表情，只是抱着怀里的襁褓看。　　　　囡囡，囡囡啊，　　　　这就是她的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