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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边的紫色牵牛花被风一吹,像一串倒挂的沉默的铃铛。    本来只是一下下轻飘飘地撞在方子馨的心上,直到听见电话对面的人声,忽而像中世纪古堡里最高的钟楼里传来沉重的钟声,敲钟人不知轻重,古钟铛铛像鼓动山崩洪破,仿佛下一秒骑士就要持矛驭马,攻陷城堡。    心像被人用钟锤沉沉地一击,隔着世纪的回响,沉闷得难以呼吸。    子馨用力咬着唇,鼻尖酸胀,努力压抑隐藏的情绪忽而不分大小地涌进脑里。  是委屈。    委屈得她只要放松一点点,就会对着手机落下泪来。    “没有,”但她说,“狄人送我回学校了,待会儿就回家。”    孟彧执着被紧握得发烫的手机,眼神里满溢的锋利的危险方子馨看不见。    他说过不要对他说谎,但她显然没长记性。    却又在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的时候被安抚。    她说回家。  回——家。    密密麻麻的苏打水浸泡着心脏,冒出气泡,心室却又像瞬间被雨林中生命力顽强的藤蔓缠满,从此包裹着,生命短暂或冗长,再也没有出去的退路。    他决定原谅她的隐瞒。    “好。”电话那端传来孟彧的回应,“我会回去吃晚饭。”    “嗯。”子馨自顾自地用力点点头。    挂了电话之后,子馨去教务办公室提交了成绩复议的申请,出来的时候,在教学楼的走廊见到了易牧之。    长长的走廊,他迎面走过来,灰色的麻棉衬衣和整洁的黑色西裤,带着一副银框眼镜,像是民国时期的斯文学士,潇洒超然。    “子馨!”易牧之见到她,小跑着走到她面前,风姿卓越,干净的眼神发着亮。    “牧之。”子馨用力扯出一个微笑保持着礼貌,“好巧。”    “不巧,我特地来找你的,”易牧之站定,抬起白皙的手,推了推眼镜,“你的语义理论没有及格,这不可能。”    子馨低着头,神色黯淡。    “一定是艾尔莎教授弄错了,我会帮你去找她问清楚。”    子馨摇摇头,勉强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刚刚找过她了,你也知道成绩录入了之后老师自己也改不了,她让我来申请复议,然后补交作业。”    她知道易牧之想帮她,因为艾尔莎教授恰巧是易牧之的导师。    但是这中间关于作业被调换还有论文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她不想让易牧之知道。易牧之这样干净的人,知道了之后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导师呢?    易牧之稍稍低头看着方子馨,方子馨也抬头看他,有夕阳覆盖在他身后,让他浑身像镀上了淡金漆,像副油画。    “那你现在马上去补交,艾尔莎教授应该还在办公室,我陪你去。”易牧之说。    子馨愣了愣,眼睑缓慢地眨了眨,对着易牧之这样诚恳的眼神她一句谎话也说不出口,“啊……不是的,我要重新写一份。”    “重写?!”易牧之皱起眉,“你之前不是已经写过一份了?”    子馨摇摇头,抿了抿唇,“那份不行,要重写一份。”    易牧之沉默,只是安静地呼吸着,看着她。  他向来心思细腻,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方子馨不想再往下说。    “子馨,你不用重写,”易牧之忽然说,从包里拿出了一个U盘,递给方子馨,“这里面有一份我去圣保罗调研的时候写的,改一改头和尾,可以直接用。”  子馨没要。    易牧之仍举着手,执着道,“子馨,我只是想帮你。”  “这份稿没有任何人看过,我保证。”    子馨只是淡淡地摇摇头,嘴角浅浅地勾了勾,“牧之,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我……没办法这样做,我做不到。”    且不说她知道易牧之为了这份调研稿花了多少的心血,跑遍了大半个圣保罗的村镇,撰写好后将来是要拿去做出版稿的。  只说这样做,跟Fabiano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了,”子馨努力作轻松地呼一口气,歪头温和地笑了笑,“我这两天大概要请假专心写稿了,我们下周再见吧,再见,牧之。”    她小跑着离开,像一阵抓不住的桂花香,空留男生递出去,迟迟不肯收回的手。    -  子馨房间里的灯亮到了半夜。    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她总是能早睡便早睡,唯恐孟彧提出些她没有立场和理由抗拒的要求。虽然从答应和他交换的要求之后,她就做好了付出一切的心理准备,但总是心存侥幸。    她在房间里敲着键盘,桌上摊开了五六本厚厚的词典,大腿上还搁着一堆资料。    灯从房门下缝偷偷泄出一些,像一个无法遮掩的秘密。    孟彧在她房间外抽烟。    一手夹着烟,一手把玩着银色打火机,“咔嗒”一声打开,又盖上,如此反复。    他倚在走廊的护栏边沿,烟草的雾气从朱色的薄唇中吐出,升漫过他高挺的鼻梁,狭长深邃的眼眶,一半飘向昏暗的半空,一半重新落下,覆盖在他半敞的胸膛上。    一个女教授也敢这样刁难他的女人。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地上落了一地烟头,孟彧眼神半敛,看着紧闭的房门。    许久,打火机被甩手扔进了旁边的花盆里。    孟彧迈步向前,拧开了房门。    -  他进来的时候,子馨被吓到,心里颤了一下,回头看他,眼神带着些思绪被突然打断的惊恐。    孟彧走过去,在她桌旁的一张单人的宫廷式沙发上坐了下来,倚着椅背,长腿优雅地交叠。    “方子馨,”孟彧眼神墨黑却灼灼地凝视着她,直看穿她心底,“我做不到。”  他说得一字一句。    子馨悬空在电脑键盘上的纤手顿了顿,眼神呆愣愣得可爱,思维一下没能从复杂的语义语句中转移到他说的话的内涵上来。    “什么?”  “现在,马上,去睡觉。”他指着旁边的床。  子馨显然要摇头。    “明天那个教授就会被解雇。”他又说。  何止解雇,他能让她无法在巴西任何教育行业继续工作下去。    子馨这才明白他早知道了她被刁难的事情。  这个男人大概真是有通天的本事。    她把手放到大腿上,又乖巧得像个小学生,眼神坚决地摇了摇头。    孟彧摇了摇头,呵笑了一声,“说谎的人没有资格提要求了。”    子馨有些委屈。  下巴收紧了一些,两片水润的唇像嘟了起来,几缕发丝轻飘飘地搭在侧脸,暖棕色的眼神含着水,像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说呢,好不委屈。  看得孟彧喉咙一哽,抿了抿嘴,收敛了些非如此不可的神色。    “给我一个你非得做这些无谓之事的理由。”孟彧指了指她的电脑。  子馨眼神黯了黯,手掌抓着膝盖。    她也很想做个风轻云淡,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人,可是她做不到。  一笔笔账在她心里算得很清楚,她和孟彧之间的。    孟彧帮她越多,她心里就越恐慌,越空洞,越焦灼。  她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只有舒适和安逸。生活起居被杜伯照顾得妥当,自由出行有狄人接送,就连窗台上放着的这一株昙花,都是她生活里有姿有色的生趣。    未曾有一点点委屈。  但越是这样越让她感觉不安。    “你听说过《大车疏》吗?”子馨看着孟彧。    “这是一本佛经,它里面有一段话,”    子馨看着窗外的悬月,开口时声音像开春时山涧的泉。  “飞蛾因贪求色法而扑向灯光,以致被焚;野兽因贪闻琵琶妙音而遭猎杀;蜜蜂因贪享蜂蜜之源的花朵而缚于花丛中,闭气身亡;大象因贪执清凉触受而步入湖中送命。”    她静静地说完,回头对上孟彧的眼神。    一瞬间,有种天地间万物不复的感觉。  人生有些瞬间,世界会变成黑白默片,时间像胶卷一样缓慢的滚动,只有目光中心的人是彩色的。    不能贪。  贪念是人生中一切万劫不复的根源。    孟彧攫着她的眸,眼里蕴着黑色的火,一种轻易可以把她烧成灰烬的火。  如果染上了贪恋,子馨没有丝毫的自信可以在这个男人面前全身而退。    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切她能解决的难题,必须自己解决。    不建立起依赖的信任,就不会在两个生命之间产生不必要的勾缠。    孟彧单边勾起了唇,眼神矍铄又危险地望着她,艳丽妖冶得像是一首蛊惑人心的诗歌,有着让人瞬间成为他虔诚的邪-教徒的本事。    子馨感觉腰间被人勒紧,身体腾空了一瞬间,落到了男人怀中,回过神来,已经侧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孟彧的唇勾得刺眼,手拴着她的腰,按向胸前。    子馨被迫贴近他,古龙水夹杂着烟草味蛊惑松动着她的神经,让她目眩神迷,再靠近两厘米,脸颊之间就会肌肤相贴。    “方子馨,你要跟我算账?”他嗓音邪魅而慵懒。  “我……”子馨眼神躲闪,像怕火烧。    “你觉得欠了我?”  子馨的手腕被他抓紧,按向男人坚硬的胸膛。  他说话间像炽热的火把叫嚣着要把她点燃。    孟彧低低沉沉地哼笑一声,嘴唇贴在她的耳边,声音蛊惑。  “那让你付出些什么,就是件很容易的事了。”  手臂拴着她柔软的腰,按进怀里,手掌沿着她脊柱的骨骼抚上她的背,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颌,双唇气息萦绕相闻,咫尺之间。    子夜的鸟开始鸣唱起黑夜与新日的赞歌。    他偏要她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