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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山.十年前】

“山水神秀,佛宗道源。都说这地方仙气十足,可求长生,我怎么就品不出味呢?李猪儿,你之前来过天台山吗?”一个俊朗的胡服青年一边啃着腌渍过的羊腿一边问道。

“鬼谷成道,天台学仙。文献公一生精诚求道,他老人家都如此评价,可见这天台山定是藏龙卧虎之地。”旁边被唤作李猪儿的少年不紧不慢的说着。

“张九龄那老东西什么都好,就是书生意气重了点儿。若不是张家枝繁叶茂,根基深厚,他绝不是位极人臣的料。”

“世人都说文献公文治武功一等风流,到了大人这里怎就成了书生意气?”

“哼,猪儿,你可曾记得他在天子面前如何评价我?”

“貌有反相,不杀定有后患。”

“前有李林甫,后有牛仙客。这老头儿竟然还顾得上弹劾我。”

“难道他说错了吗,大人?”李猪儿突然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胡服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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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邃和尚今年二十有四,但却是国清寺里辈分最小的和尚之一。他叼着根草芥,用一副还未从俗世里脱离出来的表情望着坐在蒲团上礼佛的禅师。

“师父,你说的那个人今天会来吗?”

“不知。”

“师父,你是欲知而不知还是不欲知而不知?”

“已无分别。”

“师父,你是知道我的,刚出家,少欲无为的境界离我还远呢,你就给我说说呗?”

“得未曾有,如丧如来。”

“......听不懂啊,师父。”

“小和尚,你师父说的意思是可能要来,却还没来,但终究会来。”

道邃和尚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雨花殿里竟走进两个年轻人。一个身着胡服,眼若星辰;一个肤若白雪,英俊非凡。他也分不清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

“一行禅师,别来无恙?”俊俏如女子般的青年毕恭毕敬作了个揖。

道邃和尚在出家前也算是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官居监察御史的他对烟花巷柳里的女子早就兴致恹恹,可是见到这位肤白貌美的青年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世上竟真有容貌更胜女子的男人。他又看了看旁边野性十足的胡服青年,不由裂开嘴油腻地笑了笑,莫非这二人的癖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施主,老僧的师父欠你一签。如今他已仙逝而去,这一签可否由老僧补予你?”

道邃和尚听了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一行禅师的师傅他是没见过,但是听家里在朝中执牛耳者的祖父说过,玄奘禅师,贞观四国士之一。佛法超然,曾独自西行五万里,过大漠,行天竺。太宗在世时尊其为三藏法师,传说玄武门和太宗墓都出自他的手笔。道邃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看起来至多二十岁出头的俊美青年和在他手握朝廷重权的祖父口中能翻云覆雨的玄奘国士勾连在一起。

“一行禅师说的是,不过这一签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他。”李猪儿指了指身后的胡服青年。

一行禅师缓缓的睁开眼睛,俗世之事他早已不问多年,出家人到了他这个境界早已心似枯木,波澜不惊。可是当他看到胡服青年时,依然不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木鱼。一行禅师看着这张和汉人相去甚远的面庞不由得想起了玄奘禅师曾经教授他的很多见闻,很多经史。

【寿王府.十年前】

虫草是寿王府里新来的丫鬟,管家刘姥姥告诉她,在这座王府里没有其他深宅府邸的繁文缛节,寿王本不喜如此。唯独一样逆鳞抵死不能碰,那就是王妃的房间不得入内。虽然虫草很好奇难道王妃不用丫鬟侍奉吗?不过看着刘姥姥不似玩笑的话语也就在心里把王妃庭院列为禁地。

今天是虫草来寿王府的第三个月,在这小一百天中只要是主子或者管家说的话,事无巨细均牢记于心。无论是女红还是君子兰,虫草都打理的头头是道。就连寿王也因为那株由西域进贡的蝶兰被虫草照顾的生机勃发而赏赐过虫草。这对一个刚入王府不足半年的丫鬟来说犹为不易。

虫草在入府之前,她的姐姐曾经叮嘱过她,王府里的事大多讳莫如深,深宅里的人大多心思难测。无论是同为丫鬟的姐妹,看门护家的护院还是狐假虎威的管家都要多留一丝防备。然而虫草进了王府后并没有活的如履薄冰,丫鬟们天真活泼,管家刘姥姥也不曾重罚过谁,甚至连寿王本人有时都忘记尊卑和丫鬟们调笑两句,搞得虫草被姐姐灌输的一肚子厚黑无处可用。

是夜,虫草因帮刘姥姥收拾秋天的床被过了入寝的时间,她静静的走在王府庭院里,一点声响都不敢发,担心扰了主子们的清梦。正在她经过王妃庭院的围墙时,模糊的看到一个黑影从侧门走了进去。虫草愣了一下强忍住大叫的冲动想走近看看虚实,当她透过庭院拱门向里看时,发现并没有一点声响,王妃的宫邸烛光早已熄灭。虫草长舒了一口气,怪自己眼花,差点犯了大忌,正当她要离开时,突然听到宫邸里传来一连串细细碎碎的喘息。虫草虽然未经人事也知道这秽乱之音谓何。她脸红着惊醒过来这是偷听了王爷的房中事,正欲离开时,却瞬间觉得脖子一凉,没等她反应,一柄长剑已贯腹而出。使剑之人先封喉让虫草发不出声音,紧接着下了必死的杀手。虫草一直到断气都没有看清凶手的模样,但是如果让管家刘姥姥看的话定能瞧出端倪,因为这把剑的样式很奇特,在剑尾的部分涂满了西域特有的朱砂。

冠红,寿王的剑。寿王用帕子擦干剑上的血,望了望不远处王妃的卧榻,似也听见了令人唾弃的声音,他皱起细长的眉毛,本就凉薄的嘴唇向下勾了勾,身影再次融进黑暗里。

【大明宫.十年前】

“高公公传李静忠。”

“高公公传李静忠。”

“高公公传李静忠。”

一群小太监着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高公公说了找不到李静忠,就让他们再享受一次净身时的“极乐之乐”。

李静忠,刚入宫就被高公公一眼相中的小太监。一身初出牛犊不怕虎的草莽气焰和黝黑的皮肤与宫里油头粉面的太监们格格不入,传说他净身后半天就能健步如飞,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明宫里也就只有李静忠这样的猛人敢四处乱窜。若是寻常太监早就被高公公或者廷尉衙内杖毙了。

此时的李静忠正躺在三清殿的瓦檐上晒太阳。三清殿,皇城里的道教宫殿,传说道教始祖和本朝的君王血脉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所以开国皇帝在这大明宫中亦修缮了专们用来进行道教祭祀活动的三清殿。

“李静忠!你疯了!下月祭祀要是皇上发现三清殿少了一砖一瓦咱们的脑袋可都保不住!”掌班太监杨喜弗看到房顶上的李静忠差点把魂吓掉了。

“哟,杨老头,几日不见中气十足啊。你要是再气沉丹田一点,可能娘娘们在后花园都能听到了。嘿嘿,该不是偷喝了御医们的壮阳密药吧?”李静忠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从房檐上一跃而下,连带下了无数沙砾,看的杨喜弗心惊胆战,生怕掉下来一砖半瓦就得陪着这小犊子一起掉脑袋。

“李静忠,就算有高公公护着,你放肆至此我也定要禀告圣上!”

“杨公公,你见得到皇上吗?再说了,这三清殿是为道教祭祀的地方,道家祖师李聃也算我半个祖师爷。李聃的李,李唐的李,还有我李静忠的李,你怎就肯定不是同一个李呢?”李静忠嘴里还叼着从御膳房偷的丝绒鸭架,他用衣裳抹抹嘴。

“反了!反了!李静忠你真的反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杨喜弗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厚颜无耻之人。“我定要禀报高公公,严办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碎!”

正在两人争吵之际,一名中年男子缓缓踱步过来,身穿银丝缝制的宦官服,眼睛细长,脸上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愠色中留有笑意,如同给表情覆上一层薄薄的雾。他扬了扬手里的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李静忠。

“高公公,您可来了,您都听见了吗?这个李静忠太不知轻重了。”杨喜弗赶紧跪在高公公面前。

“静忠,过来,和我去见娘娘。”高公公的声音不似寻常太监尖锐,却比常人的声音多了一些威严。“杨公公,旦夕祸福,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咱们这些老不死的还是扫好门前雪吧,你说呢?”高公公眯了眯眼睛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跪在地上的人。

“是是是,高公公,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杨喜弗一边扇着自己耳光一边头也不敢抬,等他扇的嘴角泛血时才反应过来,二人已经走远了。

被称为高公公的人是当今圣上最宠幸的宦官,圣上曾经说过这满朝文武皆不如高力士懂他的心思。这个官居一品能在大明宫里呼风唤雨的大太监,一路走来并不平坦。他服侍过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则天女帝;权衡过韦,武两个皇室家族的血脉内斗;他看过傀儡皇帝被活活绞死,看过忠臣的根骨被奸佞折断。在高力士眼里,王族兴衰比百姓人家生老病死更普通,忠臣良知,奸佞贪婪早已不是高力士看人处事的准则,他看着每一个在时代里或悬壶济世或草菅人命的巨擘如同墨点般被滴入历史的长河里并没有留下哪怕一丁点烙印。他终于明白,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普罗百姓,生命的长度才是唯一衡量成败的根本。所以他时刻如履薄冰,凡事无论巨细都要调停制衡才安安稳稳走到今天。

谁知老天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故人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给他的生命带来了变数。李静忠,他就算将几十年心血前功尽弃也一定要保其周全的孩子。他知道,他别无选择。

【江陵.十年前】

司马承祯是个道士,天下人皆知道家和当今皇室的关系“暧昧不清”,所以他这次远游特意换上了马夫装扮。一路走来,无论乡野市集还是门庭高阁处处都一派莺歌燕舞的模样。百姓住有所居,孩童嬉戏打闹,地方官务不敢说两袖清风却也大多秉公处置。处处生机盎然并无韦后掌权时房舍凋敝的惨象。

不过在司马承祯看来,如今的世道远不如表面这般国运昌盛。身处帝王之侧的他知道的,听到的,看到的远比马夫走卒要多。当今圣上在处理前朝遗毒时已然心力交瘁,现在契丹人虎视眈眈,皇子之间勾心斗角,皇后病入膏肓,几大节度使和朝廷早已貌合神离。他此次远游便是受师傅所托为陛下求药续命以定局势。

恍惚间,从酒楼里迎面撞出一个醉汉,司马承祯抬手一拉一粘一放将其扶稳。那醉汉并无抱歉之意,继续晃晃悠悠朝前走去。司马承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说话。说时迟,那时快,一队官府兵马疾驰而来,为首的一人年纪尚青,身着金缕蓝衣,想必应是官宦人家的少爷,身后的四匹马上均是训练有素的魁梧汉子,身着铜铁铠甲。这队人浩浩荡荡在主道上策马奔驰,而刚才那名醉汉恰好歪歪扭扭不偏不倚地愣在了主道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