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后遗症

“米嘎嘎，你先来！”萧梦迪欠身，用左臂将米嘎嘎揽到床前，微笑道，“来，张嘴呀！”

米嘎嘎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又成了一朵盛开的花儿，扑闪着黑蝴蝶般的大长睫毛，裂开红嫩闪亮的小嘴唇，在蛋上咬了一小口，顿时，金黄的碎粒屑粘上了雪白的糯米小牙、小红唇，小家伙心满意足地伸出舌尖慢慢地舔着牙、舔着唇，大叫一声：“好香呀！”

“东东、塔里，你们快来！两个小的，先尝！”梦迪热情地招呼道，“雁鸣、梦桑、英姿、詹五一，你们都来吧！大家都尝尝吧！”

于是，孩子们排队来到她的左手边。

屋外，明亮的阳光照进屋里，照进窗台空罐头瓶里那束桃花般浓丽红艳红柳花、几枝青棕色棒槌似的毛拉。

红柳花是没味道的，但毛拉发出的一阵阵浓郁的青杏味儿，几乎压过了病房里的药水味儿。

一个多月后，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一辆老牛车“亚里亚亚里亚”地，缓缓扭动在场部去11连的公路上，两扇半人高的大木轮在呛人的白色浮土里滚动向前，萧梦迪躺在枯黄松软的干稻草上，墨绿绸面被子拉在胸口以上。这床绿绸被子，平时是爸爸小床上的。别看中午还热得冒汗，可，塔里木夏天的薄暮里还是凉意袭人。

萧梦迪一时扬起红胖胖的小脸，看几眼驾辕处爸爸那瘦削的赶车背影，一时又痴痴地望向西天边。爸爸这些天累坏了，特别是今天。上完夜班，才在家里睡了没几个小时，又去马号套牛车，赶牛车来场部医院，接自己。

那人间天河般的暮云，那镶着金边的绯云，那与地平线平齐的一块块不规则的汀州，那一片清亮亮的鸭蛋青般的那人间天河，跟着老牛车一起，晃动颠簸着。

赶车的爸爸身上散发着一阵阵汗腥味儿，混合着干稻草的草香味儿，直往她鼻孔里钻。

哈哈！就要回连队啦！就要回家啦！就要上学了！又能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老师上课啦！

她一时高兴，又一时有点发愁，还有十来天就期末考试放假了！她住院40天，住院前，也有十来天没去上课，差不多缺课快两个月！自己回去，还赶不赶得上同学们？尽管，住院20多天，自己的大叶性肺炎治好后，只剩胸膜炎没治好时，她就软泡硬磨地让爸爸回家拿来了语文课本，精神好时，就复习前面学过的生字、课文，翻看后面的课文，不会的字就问妈妈。

她还是有点担心，自己这次期末考试能不能过关？毕竟，李珍花就是留级到她们班的。妈妈说，身体健康最要紧，耽误这么多课，就算是考不及格，留级也很正常！

但，她还是心里暗下决心，一回家，就赶紧上学，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追上同学们！她才不想留级呢！

整整40天！萧梦迪在场部医院，整整住了40天！

住院的头十天，她报病危最严重的时候，爸爸来医院，没日没夜照顾她。

十天后，妈妈的大叶性肺炎有所好转，从四人病房搬到她这个病房，爸爸就回连队马号继续上班了。弟弟妹妹们，也从工程连甘家，接回了自家。

听上夜班的爸爸，一次白天带着妹妹梦桑来医院看她时，对妈妈说，3个娃娃在甘家吃住10天，给了甘家一袋25斤包谷面、3斤白面、2斤大米，合计15公斤粮食，和一公斤清油。

5岁的塔里、梦晨一个月口粮是14斤，7岁梦桑的口粮定量是一个月20斤，和她一样。明年，她满10岁时，每个月的口粮就有27斤了。而清油，每个人一个月定量只有二百五十克。

妈妈听了，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了句：“你脑袋还不笨嘛！应该这样，不能让人家吃亏！”

二十天时，她的小叶性肺炎，妈妈的大叶性肺炎，好得差不多时，她的胸膜炎也不用输液，而是每天打针、吃药后，从报病危病房转到了四张床的普通病房。

妈妈住院一个月时，病好利索，留在医院照料她。医院把母女俩从四人病房，转到了十张床的大病房。晚上，妈妈与她合挤一张床。好在，她现在，夜里不输液，也不打针了。

即便如此，每天早饭后，大群医生例行查房时，高胖的王医生、白瘦的黄主任都要专门到她病床前，耐心询问她前一天病情的感受。

这个大病房里，十张床住满了病人，两排床之间只留一个窄窄的仅能侧身过一人的通道。病人中，有中年妇女，有大姑娘，有妈妈带着孩子的。这些孩子，有像她这样八九岁小姑娘的，也有四五岁、两三岁小娃娃的。

萧梦迪不喜欢大病房。整个大病房的空中，弥漫的浓烈的来苏尔消毒药水味儿，都没法覆盖小娃娃们的尿骚屎臭味儿！尽管，尿盆屎盆很快就倒干净刷过了。

而且，除了夜里，除了医生护士们来查房打针时，白天的病房几乎每天是人声鼎沸！妈妈们大声武气的家长里短声，“你娃额娃俺丫头”的询问攀比声，娃娃屁股上打针时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不绝于耳。

但，大病房也有让她喜欢的地方。她斜对面的一张床上，一个比她高半个头、脸蛋白胖可爱、左鬓边梳一个高鬏鬏的丫头，听她妈叫她“孔小春”。孔小春是感冒发烧十来天老好不利索来医院的看，是大叶性肺炎，在四人病房住了十天，转这里的。

孔小春比她大一岁多，上三年级了。她和孔小春，是这间大病房里年龄最大的两个丫头，其他五个小姑娘，都在五岁以下。

孔小春特别爱说爱笑爱唱。她俩没几天，就混熟了。

孔小春的妈妈脸盘红黑，但，孔小春皮肤很白。

萧梦迪想起，这和张英姿有点像。英姿的爸爸妈妈皮肤都不黑，可英姿的皮肤就蛮黑的。蔡卓娅说，英姿给她们说过，英姿的奶奶皮肤就比较黑，看来，是隔辈黑。

从妈妈和孔小春妈妈闲时聊天中，得知，她们老家是山东诸城县的，现在野麻湖农场二连。她们二连离野麻湖农场场部五公里，离三棵树场部三公里，于是，她们跑三棵树来住院了。

一天到晚，除了打针、吃药、吃饭，孔小春嘴里就喜欢唱歌，有时还站在床上边唱边跳。而且，她的声音很好听，简直像百灵鸟！她还一脸自豪地说，以前没生病时，她年年都参加她们连的六一节节目，还年年选上去野麻花场部汇演呢！

孔小春有时欢天喜地站在床上，两手举过头顶摇晃着，高唱：“太阳出来照草原，照草原！草原花开多鲜艳，多鲜艳！红小兵接过了放羊鞭，赶着羊群上了山，上了山！啊啊咦咦，从小扎根在草原！”

有时，孔小春侧身左手叉腰站在床上，右手模仿着朝鲜族长鼓舞的手势敲打着空中无形鼓，很有气势地，边跳边唱：

“红太阳照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