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韦洛弥尔的吵闹出乎两人的想象。街道上马车的蹄子击打石头路面和轮子碾过路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人们相互说话喊叫和小贩马夫吆喝骂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偶尔治安官也会在路上叫几声。两个人就像抱头鼠窜的鸵鸟，把头伸进对方的嘴里都听不清对方说的话。

幸好，这种可怕的繁荣景象只会出现在韦洛弥尔的城中心，在郊区的街道上时，他们从来没有发现过安静（相对于城中心而言）是如此美妙，如此幸福，如此的“神明之馈礼”。

简单地挑选一番，三人选择了兰普兰特区金花街上看上去还算不错的“白鹿旅馆”。旅馆外，招牌上的白色麋鹿露出自信的笑容，银白色的牙齿在昼光下闪闪发光，它攀爬在旅馆的大门上，就连偶然经过的行人也不免要看一眼。

一是不清楚厄瑟的具体住处，二是贸然拜访实在不礼貌，比起直接寻找厄瑟家人，两人决定先去拜访父亲的好友，阿什弗德·克里尔，翡冷纳斯大学密契历史学的教授，享有名誉的学者，安和会的荣誉成员。

早在温彻斯特时，她们便致信了克里尔先生说明来意，加之她们先前昏迷三年的状况，克里尔夫妇为此特地准备了一番。所以在她们收到克里尔的信件时，信中热情洋溢的祝福与邀请让她们受宠若惊，一时之间还感到欢喜的幸福。

为了不扫主人的兴，同时为了不过分叨扰，奥利拉和丽格图拉提前了十五分钟参加了克里尔夫妇特地准备的小晚宴——参加者除了他们四个，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克里尔夫妇的住所位于科尔顿区月柳街的某处联排别墅，那里处在科尔顿区的南边，距离翡冷纳斯大学不近不远，距离吵闹的韦洛弥尔中心吵闹地足够远。

别墅门前种满了花草，还有一株盛开着的亮粉色月季花。两人伸手敲门，开门者是一位体态丰盈的女士，那是克里尔夫人。

“是莱戈斯姐妹吗，欢迎欢迎！”克里尔夫人的眼里难掩笑意。

两人进门后便是克里尔夫妇的一阵寒暄，包括对莱戈斯两人境况的关心、身体状况的关心、莱因哈特的关心等等，奥利拉熟练自然地一一回应，而丽格图拉就像焉掉的小花一样，在奥利拉的身后频繁地笑着点头说“嗯嗯”之类的话。

餐桌上，奥利拉终于抛出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克里尔叔叔，您知道厄瑟先生的住所吗？”

“厄瑟……噢，你说的是克罗诺斯·厄瑟先生吗，他去世后，他的夫人不堪流言纷扰，早早搬走了。至于最后她去了哪里，除了她的亲朋好友，没人知道。”

“流言纷扰？”专注于自己盘子上的丽格图拉捕捉到了关键词，脱口问道。

也许是事情发生得实在久远，克里尔先生不得不从头讲起：

厄瑟与克里尔同是翡冷纳斯大学的密契历史学教授，十五年前，原本专注于近现代的密契历史的厄瑟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研究课题，转头开始研究古代的密契术历史。为此，他不顾家人和好友的反对，独自一人探索昼上地的边界。这一去便是五年，风尘仆仆的他不仅把自己安全带了回来，甚至还带来了许多珍贵的史学资料，这使得人们对密契历史的研究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也激起了那时的探索浪潮。

同年，决定继续向外冒险的他不出意料地获得了许多人的支持。这一次厄瑟不再孤身一人，他组建了一只探险小队，朝着昼上地的最边界进发。但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出发时有十五人，回来却仅有他一人。在他回来的第二天，他留下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后便一头扎进柳泽河里。

厄瑟的生前的行为曾引起众多的风波，在他死后那群记者和他的对手也没有放过他。首先便是对为何他投河自尽的猜测，有人说是他愧对于支持他、陪他一起出发最后却死无全尸的队友；也有人说是他接触到了某些“禁忌之知识”，导致了他的认知崩塌。无论怎样，一大批的记者每天蹲守在厄瑟居所的门前，这让他的夫人不堪其扰，迫不得已只好借住在她的娘家暂避风头。

第二次的风波影响更甚，自厄瑟的两次外出勘探后，他的行为激起了国内乃至国外的勘察热潮，那群人向着神秘的艾尔多拉国前进，向着苍茫远海进发，向着东大陆探索，向着北方极地冒险。冲动的人总要付出点代价，那群人并没有做足准备和功课，于是他们迷失在艾尔多拉国边界的红树林里，被远海内的海怪吞噬殆尽，在东大陆内消失了无音讯，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受冻而亡……那群人毫无敬畏之心，满是自大骄傲。大量的年轻人因为冒险死去，统治者不会坐视不管，舆论也开始发酵。“厄瑟的教唆”“无用的送死”“毫无意义”，批判纷至沓来，那些人的笔尖一次次地戳在厄瑟的坟墓上。厄瑟夫人这下再也忍受不了了，就像人间蒸发般，厄瑟的居所被拍卖出售，他的所有手稿和书籍皆消失不见，厄瑟一家真正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即使这样，这场风波还在继续，人们将目光聚焦在他留下的遗书里：“关于这个世界的秘密。”

借用克里尔的评价，厄瑟的一系列行为“完全是失去了学者应有的冷静和保持沉默”。有人认为他的一系列行为是在挑战神明，是对神明的无知和不敬———这样的评价实在是太过于主观，反而没有多少人在意。更多人则注意到“世界的秘密”，先前私底下流传的“不完满处”和“完满世”的说法开始浮现在公众面前。接着便又是一场可以想象的激烈争论，甚至还出现了“伪世”这种极其亵渎的阴谋论。

说到这里，克里尔先生非常不屑地吐了一口烟圈，紫色的烟圈在黄白色的红石气灯下显现出暗淡的颜色。这时餐桌上的正餐菜品所剩无几，他们开始享用饭后的水果和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