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小城沐浴着夏末的烈阳，热浪仿佛是有形的液体，在大地上流淌，坑坑洼洼的马路挣扎在融化的边缘。

酷热几乎把所有人都困在了屋里，所有的空调外机都在疯狂的运转，那低沉而嘈杂的声音连接在一起，整座小城就像是一条老狗，在烈日下发出剧烈的喘息。

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机械的迈着步子，走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他神情略显麻木，对头顶的烈日仿佛浑然不觉。任由汗水湿透衣服，挂满胡子拉碴的脸庞，却始终都懒得伸手抹一把。

“买副纸牌吧，全球质量最好的纸牌，只要一块钱”。

路旁，没什么卵用的遮阳伞下，一个白衬衫、黑短裙的女人拦住了麻木的男人。湿透的衣物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身材的凹凸和内里的颜色都显露无疑。

她的手上拿着一副精致的纸牌，递到男人面前，不想放过这好不容易路过的客人。

男人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女人，将纸牌接在了手里。仅是从外盒的质感就能看出，里面纸牌的质量应该极好。

男人把手伸进衣兜，想拿出手机付款。但衣兜里却空无一物，他这才想起来，就在刚才，自己已经把所有的财物都送人了。

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一只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在嘴唇上亲吻了一下，就像是在告别。然后，他把硬币递给了眼前的女人。

女人满脸欣喜的接过硬币，紧紧的攥在手心，好像生怕它会自己飞走。她对着男人频频鞠躬，说着感激的言语。

男人并没有回应，也没有打开牌盒，只是随手揣进兜里，便又继续迈开机械的步子，顶着烈日、沿着长街，一路向北走去。

长街尽头，一座古旧的漆黑教堂静静的矗立，来往的车辆从中穿过，却没有跟那座教堂产生半点接触。它仿佛笼罩于阴影当中，连阳光都无法渗入。

男人走到教堂前，抬手推向那漆黑的大门。没有任何声音，那两扇大门就像是两片阴影向后打开，露出教堂里面的光景。

斑驳、破旧、死气沉沉。一排排古老的座椅，仿佛千万年未曾有人坐过，尘土裹覆，蛛网丛生。座椅前方的布道坛上，横亘着一张长塌，一位身着黑袍的妖艳女子慵懒的斜躺着。

她斜睨向门口的男人，嘴角勾勒一抹浅笑。

“真是准时啊，我们又见面了，陈先生”。

空灵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魅惑，这声音落下时，教堂大门倏然关闭。那刚射入的一缕阳光再度被隔绝于外，整个教堂内重新陷入沉沉暮气之中。

男人并没有丝毫动容，他脚步依旧机械，每一步的距离和动作都似乎完全一致，不急也不缓的走向布道坛。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该死的人，也都杀光了。人间已了然无事，所以，我来履十年之约”。

男人口吻淡漠，双眼无神的看着黑袍女子。他脚步不停，皮鞋踩着座椅间的过道，与黑袍女子一步一步拉近距离，那“哒哒”的踩踏声，仿佛在诉说着两人之间的往事。

十年之前，飞越Z东地区的一辆客机遭遇恐袭，被一枚炸弹击中。而那时，男人和他的家人们正坐在这架客机上，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旅途。

然而，天堂到地狱并没有固定的距离。在有些时候，就只是那么一个瞬间。

飞机坠毁在沙漠里，无人幸存。男人奄奄一息，他努力睁眼，在弥留之际他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想看看，妻儿老小是否有人幸免。但遗憾的是，目之所及，都是焦黑的尸体，遍地的断肢残骸，他甚至都无法分辨，到底那一块是自己亲人的。

就在那个时候，眼前这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她问男人，是否愿意接受一个交易。她可以再给男人十年健康的生命，但作为代价，十年之后，他的灵魂将被流放。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而他的生命就那样恢复了，甚至连已经残破的身体也完好如初。

男人跑向那些堆积的尸体和飞机残骸，他多么渴望那些尸体和残骸的下面，还有一个幼小的生命，他还完整，他还在呼吸。

但直到太阳落下，黑夜笼罩大地，他瘫坐在遍地尸骸之中，放声痛哭。

自那之后，男人的人生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复仇。

十年往事，瞬间翻过，男人走到布道坛下方，在一张座椅上坐下，陷入沉默。

女人看了一眼墙上的古老挂钟，对男人说道：“距离十年之约还有3个小时，你还可以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比如…去上个坟？”

男人摇了摇头，略带叹息。

“不了，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一定都去了天堂。而我，已经是个地狱的恶鬼，就不再打扰他们了”。

女人似乎有些惊讶，她有些调戏般的问男人道：“怎么？后悔了？”

男人继续摇头，语气恢复了平静，淡漠道：“谈不上，只是这十年走来，走老了，走淡了。

在最开始的三年，我脑子里全都是悲痛、思念、仇恨和愤怒。所以，在那三年里，我会尽可能残忍的杀死每一个人，尽可能的让他们死的痛苦。

而那之后，我的情绪开始慢慢变淡，除了思念之外，对于复仇的执念不再那么迫切。那时的我，更想要的，是那些人的忏悔。所以，我在杀死他们之前，都很喜欢给他们讲道理。他们也确实都痛哭流涕的忏悔，但那些忏悔，无一不是为了躲避死亡。没有一个，是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