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薛长贵安排了夜间值守、巡逻事务，孤身一人前往中军大帐。一大群朱红袍子的文官武臣聚集在此处，上首空无一人，大臣们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勋贵、大臣们无人在意一个小小的把总。薛长贵左瞧右看，很快找到了熟人坐营官丁宝禄身边。丁宝禄熟知薛长贵的勇武，平时十分照顾，对他微微颔首，又随口问了几句前线防备事务。

薛长贵正欲回答，却听见大帐内似乎起了争执。一长瘦文官大声喝道：“前日宣府告急，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领官军四万中伏败亡，军心动荡。为今之计，当遣一主将留守土木堡大营，皇上领少数亲骑入怀来，过居庸关，回京师主持大局，万不可在此地踯躅。”

薛长贵闻声望去，知晓发声者正是当朝兵部尚书邝野，素有清正廉洁之风，为世人敬重。提议主张班师回朝，倒也是符合一向主张。

另有御史邓棨应声附和，“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王上应立即启程，北虏逞凶一时，何妨避之，驰回皇都，遣将谨守边关，整顿兵马，来日征讨。”

此言一出又引起诸多大臣回应，都是些什么“来日再战”、“粮草不足”、“兵事凶险，王不可轻行。”之类话语。

文官一向如此，薛长贵也不奇怪。他扫视四周，发现周围勋贵武官们聚成一团喃喃私语，大多是埋怨吴克忠、朱勇轻视敌酋、盲目冒进，中了敌人埋伏，又有人埋怨宣府总兵官都督杨洪拒不出城救援，见死不救，独石守将杨俊弃城逃亡，但他们都不敢谈什么出兵之事。想来也是，连大明宿将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恭顺侯吴克忠都兵败身死，剩下这些人哪敢提什么率兵出征。

文官主逃，武官怯懦不敢言战，军心败坏，这场仗该怎么打呢？薛长贵也是十分苦恼。

这时都指挥郭懋力遣人传来军情，‘北虏分道自土木旁近麻峪口入，兵力不足，还请增援。’

又有小太监传来皇帝口谕，“前方军情紧急，不必再议论了，文武百官回帐主持军务，各司其职。”

得知皇上不来帐中议事，文武百官一阵唉声叹气，但也都无可奈何，各自离去。

两人行在大明军帐中，营中灯火忽明忽暗，也有夜巡军士查问身份，时有探马匆匆而过。

丁宝禄一路缄默，走至半道，他转过身来，想拍拍薛长贵肩膀，手伸出去，却够不着了。现在想来，昔日街头巷尾举着木剑胡闹的少年，如今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好汉了。

他长叹一声，拍了拍薛长贵的臂膀，对他勉励道：“皇上御驾亲征，总想着和北虏一决胜负，或许是心急了些，挑了个不好打仗的时候。哎，敌军来势汹汹，明日必有一战。你还年轻，大明朝终有用得到你的一天，快回去歇息吧。”

看着丁宝禄佝偻背影慢慢远去，薛长贵意识到这位对待自己如同子侄般的大人，今年已经四十有五。而自己也到了而立之年。

仰望漆黑天幕中的一轮明月，他回望南边深沉幽远的墨色山林，突然理解了老大人的忧思，一路踏着清亮的碎石小路，嘴里不自觉念起了儿时背过的古诗。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