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21·愚弄(1 / 2)无暇无间首页

两三天的工夫,卫凌难就带着人在天遗岛的四座山头上布满了炸药。炸药的点位上插着各色各样标识的三角旗,远远看去,勾画出了一条神秘的脉络。在最高的山头上,一块形制如玉、高高突起的坚硬岩石四周,已设立祭坛,旌幡翻动,香烟缭绕。

为了更好看守丰至瑶,卫凌难走到哪儿都把丰至瑶带着。一路上,卫凌难都在情不自禁地向丰至瑶讲解这座镇守地形的形成与他布设炸药的逻辑。卫凌难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项带有渎神诱惑的事业的热情。

到得日落时分,他们回到了祭坛所在的最高山头上。其余众人陆续休息了,准备迎接明天的重头戏。丰至瑶独自站在一角,向西遥望着落日。天遗岛已离陆地足够远,极目远眺,仍不见丝毫大陆线的影子。一时间,丰至瑶竟错觉那一点点咬住海天交界线的落日正坠于海面上,将天遗岛与陆地分隔了开来——也将他与他的哥哥、他曾经的友人分隔了开来。

他从小就在马不停蹄地经历着各式各样的被迫分离。父母带着他和哥哥从京城侯府惶乱出逃时,他只四岁,但模糊而深刻的恐慌印象仍已烙印在了记忆之中。后来,是隐居到山野的父母暴露了身份,接连遭杀害。那个春天他十岁,他的哥哥十八岁。十六岁,辞别沧舟山人独自出山。然后是陈平……

丰至瑶咬了咬牙,双拳不自觉地就握紧了。是啊,他之所以对陈平隐瞒了自己所有的出身背景,是因为他明白这样的出身背景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执柏门其他人那样具有天然正义的名门大侠。可是他不愿意成为申傲雪那样的邪魔,他反对申傲雪的主张与理念。难道他注定只能做申傲雪那样的人吗?

夕阳在海面燃起熊熊大火,又逐渐归于熄灭冷却。天边神秘的淡紫色光带浮现于视野之外,将丰至瑶隐隐约约拢住。丰至瑶好像被分隔在了全世界之外。他呆呆地立着。

“亚圣,还不休息吗?”杜声明忽地在丰至瑶身后喊道,“明天您可是主角儿啊。”

丰至瑶一惊,转头看去,杜声明正一手抓着小帐篷的帘子等候他。“你说什么?”丰至瑶诘问。

“无限没告诉您吗,明天亲手点燃主引线炸掉天遗岛镇守的人,就是您啊。”

“你在说什么?”丰至瑶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杜声明,声音因惊惧而尖锐起来。

杜声明对丰至瑶的巨大反应颇为意外:“亚圣,此为殊荣,是大主教亲自嘱托。亲手破坏镇守之人,将与天君缔结神交,待天君神降之时成为其钦点的神将,获得如神之伟力啊。”

什么狗屁!丰至瑶丢下杜声明,冲入卫凌难的小帐篷,正欲发难,卫凌难却好似已有预判一般笑吟吟地招呼道:“亚圣,你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一无兵刃,二又戴着镣铐,真要和我打一架吗?就算想报复我,获得天君的神力后再来找我岂不更划算?”

丰至瑶冷笑:“少鬼扯了,谁稀罕报复你。你不过是申傲雪手下一条神经兮兮的狗,杀不杀你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要的,是挫败你们的阴谋,消灭你们颠覆天下的痴心妄想。”

说话间,丰至瑶已瞥到在卫凌难身后帐篷一角的兵器架上驾着三把长剑。他轻一催动蓑烟诀,轻捷如云地闪身到了卫凌难身后,一把抽出长剑,也不拖泥带水,简洁明快地直刺卫凌难后心。

这一剑带着丰至瑶积压已久的愤恨,凌厉的剑风斩灭帐篷内的烛火。这顶帐篷立时陷入一片昏暗,只透过篷布映入外间模糊的灯火光。

卫凌难的功夫果真是深藏不露,外加丰至瑶本身动作受限,他轻盈一跃,反跃至丰至瑶身后,竟躲过了这一剑。

昏暗之中,他们彼此都看不清楚彼此身形。卫凌难的本家功夫善使拳掌,他灵巧地躲过丰至瑶势大万钧的一剑又一剑,从丰至瑶的身侧与身后向要害处袭来一拳又一拳。丰至瑶武功又岂在卫凌难之下,那一拳拳都只砸向了空气。丰至瑶的武功以灵动为底,暗蕴四两拨千斤之力道。卫凌难的武功则是又重又硬,却带起轻盈流畅的起承转合。他们二人武功特质恰好彼此相克,一时之间竟难分胜败。

卫凌难出招更加沉重,出拳节奏却不降反增。丰至瑶一面以剑格挡,一面在昏暗中伺机斩杀。卫凌难的拳头击打着剑身,发出振荡着缓缓消散的一阵阵金玉之声。丰至瑶这面,身上镣铐相击之声与长剑风声齐鸣,将深湛夜色鼓荡。

卫凌难手上不停,嘴里还轻笑道:“亚圣,您就这么铁了心的要守护天遗岛的镇守吗?”

“我忍受屈辱,同你们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丰至瑶冷笑应道。

趁卫凌难稍一泄气,丰至瑶一剑横劈,如大江横流,斩入卫凌难右肩。卫凌难却也从容,倏忽变招,那一剑终究被他侥幸逃过,只划伤一道深深的口子。

卫凌难忽地转身,也从兵器架上抽出了一柄长剑。他嘴里冷酷地念了一句:“金媒血引。”

丰至瑶没能听清卫凌难嘴里在念叨什么,只一式“雨峰剑招”,灵敏一挑,路径游弋着刺向卫凌难胸膛。卫凌难脚下腾挪,以伤了自己的左臂为代价,侥幸脱身。

“愚者魂灵。”然而卫凌难口中的祝祷之词仍旧冰冷平静。

卫凌难凌空翻转,长剑轻跃,自丰至瑶侧面划来。丰至瑶闭目凝神,一剑接住,手腕一翻,剑刃又反向卫凌难身侧刺去。两剑相击,黑夜中迸出灼灼火光。火光一闪而过,衬托着二人呼吸声沉静有力。

卫凌难持续出剑,如骤雨一般落向丰至瑶,口中一字一顿地念道:“以我永生永世贪嗔痴妄。”

这回丰至瑶听清楚卫凌难在说什么了。真是神经。丰至瑶一声冷笑,出剑半格挡半趁势出击,就如骤雨下波浪层层跃起的河水水面。流水与电闪雷霆,黑夜中沉静的轰鸣。

二人在黑暗的狭小帷帐中缠斗,仿佛天遗岛上的全部空气都紧绷在了这小小的一隅。

丰至瑶侧耳细听,只听得密集剑雨下一处极微弱的破绽闪现。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一瞬,极简明的一剑飞出,横扫卫凌难当胸。

卫凌难肩部中剑,血糊糊的口子斜斜向下划开。他却不为所动,黑暗中,左手轻轻一翻,藏在袖口中的一柄暗器自掌中吐出,借力刺入了丰至瑶的右臂。

尽管并非重伤,丰至瑶浑身一悚。他耳边猛地炸开了卫凌难冷冰冰的祝祷词:“破灭天上地下无心幻障。”

狂风骤起,帷帐高卷,四面篝火火光泄入。丰至瑶手脚上的黄金镣铐倏忽之间化作齑粉,隐匿于风中不见。遍地玄铁粉末,山巅震悚,重岩崩落,一道冷酷的裂口自丰至瑶脚下啸叫着展开。

卫凌难一把抓住丰至瑶,乘风下跃,施施然落地海边。众教众早已在杜声明带领下等候于此。在众人眼前,天遗岛的山头瞬时夷为平地,只一大丛一大丛无色无味、无声无形、无可捉摸之物自地底喷涌而出,直弥天顶。

丰至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直觉告诉他,这就是天遗岛镇守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