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我走会儿路。”他说。

锁好车，他拉起她的手，两个人漫步在腊月的早晨。人流涌动，暄哗依旧。每一个人都在为每一天活着。许多人都是昏昏噩噩。但是有少部份人，他们在为心中的信仰和理想拼搏。

陈岁以为三十天警察局除了守门的不会再有人。谁知道凡当官的都在。他们没什么事，等着“荣幸斋”送来精致的一桌菜，大吃大喝，捱到十二点就各自回家。原来是上面有福利发下来，不多，发下去都见不了一个好，索性等在三十天都放假，让各级管事的吃一顿。

陈岁沾了值班的光，有幸吃了大餐。当官的走后，他在门房跟两个肢体不全带着功劳的脱籍警士说了会儿话，便告辞说要巡逻一遍。

他将整个警局转了一圈，确信再没人。治安科在二楼。原来管证件是属综合科，后来由治安科接手。

王章才是典型的笑面虎，欺下媚上。陈岁没和他发生过冲突，谈不上对他有恶感。但他明白，今天一过，以后治安科的兄弟们不会有安宁日子。

来到王章才的办公室门前，他戴上手套，取出一根细铁丝捅进铜锁孔。锁开后，迅速开门进去。他不能反手关上，得时刻提防那两个看门的巡逻。虚掩上门，可以听见下面人来人去的脚步声。

治安科的人对王章才的办公室都不陌生，大家多多少少会向他汇报工作。陈岁不敢耽搁，直接来到唯一的保险柜前。他一面警视虚掩的门外，一面回忆着那次他无意中看到王章才开柜的情形。

反复试了三次，密码始终不对。

他到门边站了一会儿，倾听着楼下。再次回到保险柜前，他再给自己三次机会。开不了开得了都不能有第四次。

然而这三次仍旧不能打开。他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

这时楼下传出脚步声和说话声。没有半点犹豫，他迅速出门，将锁挂上扣紧。

脚步声和说话声已经到楼梯口，走道上空空荡荡无处躲藏。他忙而不乱的脱下皮鞋，谨慎的跑进女厕。

上楼来的是一男一女。

陈岁把头探出一点看，男的竟然是赵四，他手里挽着一位妖艳的女子。那种俗气的打扮，印证了赵四爱去风月场所。

没想到他公然带着婊子到警察局。过年后，经过门卫的宣传，一定是爆炸新闻。

两人走到王章才的办公室，赵四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去。没想到这两人的关系好到如此。陈岁羡慕中带丝嫉妒。

大年三十，王章才让赵四来拿什么？

陈岁十分大胆的接近门边。

赵四和那婊子亲热着。陈岁看得面红耳赤，骂着不要脸的狗男女。他在赌王章才让赵四来是开保险柜。他看到过保险柜里有首饰和大洋一类的硬通货。

如果赵四果真是来开保险柜，这家伙的职位和性命已经堪忧。到应时光景，他就是替罪羊。所以别和当官的走太近，

当官的不会无绷无故给你好处。

一对男女腻歪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赵四忽然让那婊子出来。陈岁想回厕所不可能，急忙躲在一边。此时此刻，他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杀了这对男女。二是虚与逶迤。

但不管哪一种，风险都大。

他惟肴望这对男女不发现自己。

他把手伸进衣服，捏着从老张家里顺走的勃朗宁。

那女人如陈岁期愿，出门后头也不回向厕所走。

陈岁迅速向门内闪一眼，果然见赵四去开保险柜。他把赵四手上的动作记得不差一毫，看到保险柜打开，赵四伸手去拿里面的东西。陈岁趁着女人没出厕所，几下兔起鹘落，转眼下楼。

他打着哈欠，大声的咳嗽，唱着不知名的歌，一面来到门房。看门的两个家伙都是五十多，抓捕军统特务时先后受伤。日本人为了笼络人心，安排在警局巡逻守卫，解决了后顾之忧。

什么亡国奴汉奸卖国贼，当一个人连能不能活下去或者说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不是不知道气节，但是已经不重要。

陈岁有时也会问自己，有一天气节与肚子之间发生冲突，到底是要脸还是要胃？

他从不认为在沦陷区做了警察就是汉奸。这只是一份工作，就像在沦陷区帮日本人修路，挖矿。只要不伤天害理，不做亏心事

走进门房，一个给他倒了杯水。一个便啧啧说道：“赵四操哦，公然带一个女的进警局。那女的身上洒的香水浓得刺鼻。赵四骑着洋车在马路上拽来拽去，不晓得的还以为女人是他婆娘。”

“人家这叫享受生活。”另一个说，“他们这样的年纪，荒唐几回不算什么。到你我这份上，想荒唐都荒唐不起来，只有羡慕。”

“嘿嘿，赵四那小子长得不怎么样，那女的是要身子有身子，要面子有面子，关键穿得还妖。这多冷的天，穿一身旗袍在马路上晃荡，不晓得她是真不怕冷还是假不怕冷。”

那一个偷偷笑，说道：“你是真没见过女人啊？正经人家的女子会那副打扮？赵四那小子不知道是花了几个月薪水包她出来招摇。”

“听你这么说，道友哦？”这一个挪喻。

“道你妹啊道友。”

陈岁假装很惊讶，说道：“我咋没看到他们？”

“他们上楼了。说是王章才叫他到办公室拿东西，还不许我们跟。”

“小陈，你就没人家赵四风流。年轻人嘛，该去玩一晚还是得玩。别跟我们一样想玩没得玩，那东西不中用了。”

三个人都哈哈笑起来。

等到赵四带着风骚的女人出来，大家抽烟说话。陈岁瞧着赵四得意，唾沫星子横飞。那婊子打量他。他没有搭理。

到下午三点过后，他重新去警局内巡查。看门的两人劝他别认真，谁吃豹子胆跑到警局来搞事。天冷就在这屋里呆着，等时间一到，该下班你下。

再次来到王章才办公室门前，他轻车熟路打开门。幸亏有了赵四跑一趟。他记忆着赵四开柜的手法，试了两下，嗒一声，终于打开。别的东西都是次要，他从上层格内取出印泥和官戳，把陈柳伊给的李明成的良民证件放在办公桌上，再拿出自己的证件，仔细瞧了官戳盖的地方。

然后两只手扶着官戳，稳稳落下去。

他一刻不敢多呆，把东西放回原位后，看到下层有不少珠钗环玉，哪一件都值不少。心一横，他凭手抓一把放在自己衣服里，关上保险柜，退出来，锁好门，装作无事下楼。

前后不过五分钟。

他大声唱着不知名的歌，意在让两个守卫听到他在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