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这是两下简短礼貌的敲门声。

前段时间才装修好的银行网点把办公区原来的木门统一换成了玻璃门，这让敲击发出的声音摆脱了沉闷，显得有些清脆活跃。

站在门口的苏临面无表情。他将一天工作下来已经从西裤腰里跑出来的衬衫下摆重新整理收拢回去。

苏临抬起因为忙碌而有些晕沉的脑袋，感受着脖颈挤压带来的那一丝酸爽快感。

“呼～”

他猛地深吸一口空气，再用力地从鼻子里呼出。

“进来。”

房间内传来一道回应，这声音干瘪凌厉，又带着几分尖锐。

苏临听到后，用力地张嘴鼓气调整面部的肌肉。接着又不放心似地用手掌撑起苹果肌，拉紧的皮肤扯动着嘴角上扬，生动地展示了皮笑肉不笑的标准模样。

苏临就这样略作调整，向房间里走去。

“郑行长，不好意思来迟了，刚刚才送走运钞车，今天他们来的比较迟。”苏临说话间露出微笑还是有些僵硬，很明显刚才的面部活动并没有带来多大改善。

不过好在这位郑行长正眉头紧蹙地盯着电脑，并没有看他。

作为入行才一年的新员工，每次苏临看到这位网点的女行长总是有些拘束。这位矮小的中年女士，在年龄和职位的加持下，她的气场变得威严甚至有些凶狠。

苏临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流露出的凶狠，所以总是尽量地躲避，少与她碰面。

“没事，坐，坐吧。”郑行长并没有转头看一眼的意思，随口说道。

“诶好，谢谢。”苏临轻轻拉出面前的椅子坐下。虽然苏临已经刻意的小心，但椅腿和地面的磨擦仍然不可避免地发出“吱~”的噪声。

苏临不好意思地瞄了几眼对方。

这也不知道是第几次苏临如此近距离地见这位网点一把手了。

眼前的这位领导留着短发，颧骨高且无肉，眼睛圆大有些凸出，黑眼圈很重，嘴角下垂，面色有些发黑，整个人显出一副刻薄疲惫的模样。

苏临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手环上的时间，小心地问道，

“行长，不知道今天找我是什么事？”

“哦，感觉很久没有和你谈心了，今天找你来聊一下。”

郑行长似乎没有料到苏临会主动发问，她转过椅子，露出职业的微笑。

她的眼睛上下飘动，打量着苏临，直接继续说道，

“最近看你工作比较疲惫呀，态度不是很积极，这个月的基金任务群里接龙都不接，是有什么困难吗？”

苏临进门前就有了大致猜测，此刻真的听到还是不免面露难色，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却说不出口。

“无语，谈什么心，还不是谈业绩。不接龙看不出来是没钱吗，假惺惺谈心，恶心。”

这时！

一个滑稽怪异的声音接过话，带着一种朦胧遥远的质感。

“嘿嘿，黄鼠狼给鸡拜年怎么会有好心。”

郑行长看着苏临略微走神不说话的模样，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用笔敲了两下桌子。

“年轻人工作态度要端正，基金任务大家都是一样，每个人都是五万。谁都有困难，网点所有人都是咬牙完成。现在就剩你一个，如果你不做，大家所有人的努力在你身上功亏一篑。你家里连个五万都没有吗？你把你爸妈的电话给个我。这是你工作态度的问题，考验的是你的执行力！”

苏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那咄咄逼人的嘴脸顿时让苏临觉得更加可憎。

“咚……咚……咚咚咚……”碰撞的响声像是皮球滚下楼梯快速地向苏临靠近。

刚才那滑稽怪异的声音霎时在耳边炸起，它变得尖锐狂躁，震得苏临鼓膜刺痛。

“你看看！你看这个臭八婆！她说的是什么话！三十七度的嘴怎么可以讲出这么寒心的话！她居然和你说任务平分！那工资呢？绩效呢？她怎么不也拿出来平分！”

“拿多少工资就要干多少活！她居然说没完成都因为你，你一个小小柜员终于到了体现价值的时候了！她叫你快掏钱！”

“你再听听这是人话吗，她居然问你家连五万都没有吗，她这是人身攻击！她在羞辱你，这是赤裸裸的嘲笑。”

耳边话音一落，顷刻间又变得温柔坚定，轻轻地劝说道，

“你在担心什么？难道要一次次忍下去吗？”

“我们需要反抗！我们不可以这样被她欺负。”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子的人，我们不要这么憋屈了，好不好！”

“我可以帮你。”

“我会让她永远尊重你。”

“来！让我来帮助你！”

苏临在那声音炸起的刹那便低下了头。他听着耳边连续涌来的话语，不自觉地用手紧紧捏住椅面外沿，咬着牙一言不发。

苏临没有生气，他从来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被挑拨的人。

只是觉得吵闹，不管哪一方。

他在克制。

虽然苏临低着头不见表情，但那近在咫尺的肢体动作很明显逃不过犀利的郑行长。

她狠地一挑眉，瞪着眼，哗的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临，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作为团队的……”

苏临听着前上方不停传来的呵斥声，神情有些恍惚，他感觉这郑行长声音像被人拉长拉远，变得有些断断续续，很快就完全消失，异常安静。

苏临抬起头，看见那狰狞的嘴一张一合不断地朝外面吐着唾沫星子，心中顿时有些失望。

在这一刻，苏临突然觉得特别没劲，他轻轻地说道，

“好！”

“你说什么？”

突然间，像是蒙着耳朵的布被扯开，他眼前的场景重新变得清晰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