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入长安(1 / 2)妙言道首页

之露白抵达长安时,已入了除月,才将过午时,天色便有了几分暮气。

风掀起幂篱,她远远见那城池笼于天幕之下,仿佛是只即将被扣于瓮下的巨鳖。当年离家时,她还只是个牙口没长齐全的小儿,对于家中的人事光景一无所知,如今归乡在即,心中也无甚波澜。

城门口排着长龙,进城的人都得由驻守的卫兵勘验放行。之露白牵着驴子上前,抬头见那城门石匾上凿了三个大字,苦于目力不济,便从襟袋里摸出一枚小镜置于眼前,逐字念道:“开远门。”

“道长是打别处来的吧?”

之露白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位老者,头发已然花白,却精神矍铄。

这一路过来,她早已接纳了自己的新身份,只道:“安西。”

“听口音倒不像。”老者又道:“如今外头在打仗,也就这长安城里还算安稳。”

“打仗?”

“道长竟不知?”老者有些惊讶:“那安贼都要打进洛阳城了。”

之露白不露声色,只捋着手中拂尘,她自幼离家到那天阙,二十多年来与世隔绝,自是不知这老者口中的“安贼”为何人,更不知那洛阳城又在何处。

那老者沉吟片刻道:“道长是打西边来的,不晓东边战事,也在情理之中。”

之露白不再出声,她隐在幂篱之下,便可堂而皇之地端量周遭的人。除了那老者,离她最近的便是一家三口,两个大人皆是神色疲惫,而那半大的娃娃却是一刻也不消停,前面揪罢那老者的胡子,这会又在逗弄她的驴子。

驴子不悦地喷着气,小娃娃倒是笑得开心,一个不留神绊倒在之露白脚下,一抬头,见幂篱下一副铁青的面容,怛然失色,连滚带爬地去找娘了。

妇人正与人闲话着,察觉到袖口一坠,顺手就将娃娃揽了过去,同时又回过头,有些戒备地朝这边看了两眼。

而之露白看着衣摆上赫然两个黑爪印,心中有些不快,这是今晨才换的干净衣裳。

队伍行进得很慢,眼看着天色又暗下不少,风也越来越大,裹挟着人语声和烟火气肆意地撩翻着幂篱。

那领头的驻守卫兵将之露白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将目光停在了她身后的的剑匣上,问道:“这盒子里面是什么?”

之露白答道:“剑。”

“剑?”领头的眯了眯眼睛,又转脸对身后的下属命令道:“去,打开看看。”

之露白只得取下剑匣,递给了那前来检查的卫兵。

许是见之露白拿取轻松,那卫兵便也只伸了一只手来接,何曾想那剑匣竟是沉重非常,叫他打了个趔趄。

之露白笑起来,虽是无声,但许是幂篱翻飞时露出了她上提的嘴角,那领头的面色沉了几分。

卫兵有些讪讪,心虚地看了领头的一眼,随即敛了神色,颇为郑重地将剑匣打开,却讶异道:“木头做的?”

之露白点点头。

卫兵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将那木剑拿在手中掂了掂,后去汇报道:“老大,不过是把木剑。”

“再查查,有没有暗格。”

卫兵挠头:“都看过了,没发现什么猫腻。”

那领头的更为仔细地将之露白从头到脚审视了一个来回,口中道:“过所。”

之露白正要取,就听身后老者道:“校尉,这位女道长是我从醴泉的观里请来的。”

“哦?”那领头的目光越过之露白向后看去,脸色舒缓了几分:“是何老啊,怎么,娘子的病还没好?”

老者叹了口气道:“愈发厉害了,还不知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竟这样重了,这城里的寺观可都看过了?怎的还要到城外去请。”

“校尉有所不知……”老者说着上前,与之耳语几句,只见那校尉连连摇头,罢了,也没再为难,又与老者寒暄了两句,便挥手放行了。

行过那晦暗无光的长洞,之露白忙清了清嗓子,方才她几次想开口,都被灌了一嘴的风。

“多谢老丈了。”

老者停下脚步,回望着她,笑了笑道:“道长瞧着年轻,想必是不常四处走动的,又是打安西过来,免不得要被他们盘查一番。如今这年月不太平,在外行走更是不容易,天色不早了,道长还是早些寻个店住下吧。”

之露白这才注意到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只一恍惚,那老者的身影便消失在人流中了。

开远门做为通衢西域的重要节点,过往行人也多为高鼻深目的化外人。这道路虽已足够宽敞,可除了行人外还要避让着各式车马牲畜,之露白牵着驴子,很是难行。

突然从街边窜出一人来挡住去路,口中道:“道长可是要住店?刚好我们宝芝楼还有一间上好的客房,且随我来。”说罢,还不等之露白反应,便将驴子从她手中牵了过去。

之露白看出这是个栈店伙计,便也没抗拒,只是有些好奇地“咦”了一声。

伙计仿佛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嘿嘿一笑:“我呀吃的就是这碗饭,还不得擦亮了眼睛?”

之露白没再说话,此刻城中华灯初上,透过幂篱看出去,闪烁的火光更显奇谲诡丽。

伙计牵着驴子走在前头,搭话道:“还没问道长这是打哪来的呀?”

她心不在焉地回道:“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