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仿若被无尽的墨汁浸染,浓稠的黑暗如实质般沉甸甸地压下,不见一丝光亮。这是洞窟的核心区域,有一处巨大的空洞,仿若大地张开的幽深巨口。
空洞之中,静静摆放着一座砻,那砻足有三层楼高,宛如一个沉睡的远古巨兽,散发着神秘而古老的气息。它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粗糙的纹理在微弱的火光下隐隐浮现。
这是《天工开物》中记载的一种用于去除稻谷外壳的传统农具,具有悠久历史,然而数百年过去,已经没了多少人见过他的原型……它的表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覆膜,却又不是实体,更像是一层附着着的能量。
老人走出洞窟的廊道,向着中心的空洞区域走去,他抬起头看了看那座巨大的砻,便继续朝着它走去。
在砻前停下脚步,伸出苍老的手抚摸着那比他胳膊要粗上数倍的推杆,他就要用推动这座砻来赎罪。
不过他并未立刻开始,因为在磨之前,还要在顶部放入谷物……他走上一旁旋转而上的台阶,脚步很轻,心里很静。
“现在小鱼和陈秋应该还在家里过年吧,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顾好小鱼,她很皮的,小孩子嘛,总喜欢拿着雪球,让我在旁边的雪地里立上草人,把画了靶心的纸贴在草人的身上,她喜欢吃甜食,记得给她多带点,但不能天天吃,会的蛀牙,还有啊,她如果和你说想家了,记得把我床头的照片给她……永远不要告诉她,当年她的遭遇。”
老人一言不发,心里平静却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在内心向着远在穹顶之上的二人叮嘱着,即便他知道他们收不到自己的话,只是在离开时不得不匆促,哪怕慢一点,或许他就会犹豫着留下。
不知不觉间他走上顶,他看着那如深渊似的进料口,没有一丝犹豫,将手抬起盖在自己胸膛处,接着猛一用力,赤黑的血液在片刻间染红他胸前的衣裳,他紧咬牙关,抓向心口的力度越来越大,慢慢的一处血口便出现。
他甩了甩自己手上沾的血,忽然感到一阵头晕,他明白这不是失血过多,这是他的状态已经逐步接近濒死,命砻在催促他。
将带着温热的手伸入胸膛的血口,在胸腔与手之间还剩一层血肉,那里正涌出鲜血,但这样的伤势再怎么失血也无法凝固伤口,他猛一用力将手插入胸腔,在心口位置寻找着自己的心脏。
他摸到了……那是一颗砂糖橘大小的明珠。
扯着那颗珠子想要将手拉出,但大脑的混乱已经让他麻痹了部分感知,他看着自己的手还没能从胸膛抽出,心中有些焦急,腿软了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的随时都可能会坠入“深渊”之中。
他强撑起精神,将手臂一点点拉动,那枚明珠像是连接了胸膛的血肉,仅凭拉动手臂根本无法拽出。本来这件事,不应该由他自己来做,应该是和陈秋一起来到这里,由他来取出他的命珠,而他只要配合,接受赎罪就行了。
“好疼啊。”他说道,然而手上的力气却又增大了几分,在他的扯拽之下,那明珠与身体的连接像是崩断了些许,慢慢挪动了位置。
在一道鲜血从那拳头般大小的血口之中洒出的瞬间,明珠落入了“深渊”,老人看的很清楚,接着他靠在一旁的铁栏杆上,艰难的喘着粗气,他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但这样也就好了……他的脸上露出的轻松的笑容,在铁栏杆上倾斜的身子,最终坠向地面。
……
不知多久,一个人影在用僵硬的身体推动着砻的把手,目光呆滞,身上毫无血色,像是一具已然死去的尸体,在他死后执行着大脑告诉他的指令。
身上的器官都死了,只剩下了大脑奇迹般的存活,大脑命令身体去转动着大过他百倍的命砻,不知需要转多久才够,但他也没有意识能让他去思考这些。
饭久鱼眼角睁大看着这一幕,在那砻旁用枯枝般的躯体推动砻的身影,她无比熟悉,一步一步,她不知道一个人死后,凭借躯体怎么能有蚂蚁撼动大象般的伟力,但她知道那个蚂蚁,一定无法解脱。
陈秋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在这之前,他也只是听说过存在命砻这个地方,从没见过。
正当他想要去检查老人的状态时,饭久鱼比他更快的向着老人跑去,嘴中喊着师傅,声音颤抖又撕心裂肺,她冲上前拽动着老人干枯的身躯,在他脚下一道血泊延至一旁阶梯的最底部。
老人本就有些消瘦的身体,被放血后完全成了皮包骨,在那突起的眼眶之中,瞳孔没有一丝动弹,像是已经有些干瘪的乒乓球,饭久鱼用尽全身力气却无法拉动老人分毫,她不明白,师傅怎么像是被固定在这里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