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百里澄影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夜。

就算被弃在偏远的废殿，就算被皇兄皇姐欺辱，就算被宫女太监克扣了衣食，就算过去的十四年活得像个乞丐，但也至少性命无忧，还有母妃留下的杨嬷嬷照看。

可是就在今天，一切都变了。

她被领到皇帝住所承乾殿，被洗刷干净，被穿上华服，被抹上精致的妆容，然后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的父皇。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父皇。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七岁，被八皇姐欺辱，吃了一嘴的泥土，在最狼狈的时候见到了路过的父皇。他被人簇拥着，高高在上，看到了脏兮兮的她，却和颜悦色地让八皇姐离她远一点，莫要弄脏了衣服。她跪在地上，一声“参见父皇”就那样梗在了喉咙里。

而今天，她的父皇面容蜡黄消瘦，而她衣饰华贵，面容楚楚地站在他的床前，道一句“参见父皇”。

百里明瑞看见她的面容，脸色一阵恍惚，艰难地说道：“澄影……你是澄影？”

“回父皇，是的。”她卑躬屈膝。

“果然是佳人倾城……你像你娘……很好……很好。”百里明瑞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半晌没有说话。

百里澄影只能这么等着。终于，百里明瑞再次开口道：“我将皇位还给你，这样你能安息了吧。”

她猛地抬头看向父皇，却见父皇看着屋顶，像是进入了某种梦魇，喃喃地说话，“我……履行了承诺……这罪孽……一笔勾销了吧……”声音戛然而止。再看他，却已停止了呼吸。

顿时，大殿中一片哭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肖全按在了地上，肖全抹着眼泪跟着跪下，“殿下，哭啊。”

她并不觉得悲伤，也不想哭，直到看到肖全塞给她的那份诏书。

她哭了，被吓得。

可是并没有人在意她为什么哭。像是掐好了时间一样，时间一到，大家都止住了哭声。太监总管肖全指挥着一切事宜，所有人都很忙碌，只有她站在角落，像是空气一般，所有人都无视了她。当然，也有可能是众人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从天而降的帝姬，这个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晚的“新君”。

终于，肖全找到她，行了一个大礼，道：“帝姬殿下今晚便宿在这里吧，不要怕，外面有一千禁卫保护您的安全，您会没事的。”说完，便带着一干侍者退了下去。

此时已是子夜时分。大殿烛火通明，偌大的殿中只余她一人。不，还有躺在棺中无声无息的父皇。杨嬷嬷早在她进入这里的时候便被带走不知所踪。

她赤脚坐在父皇躺过的床上，双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大殿的门窗被人紧闭，外面人语声透不进来，空气似乎凝固着静默。

突然，外面鼓声大作，厮杀之声透过窗棂刺入了耳膜。她缩着瑟瑟发抖，仰起头看到悬在墙上的一把宝剑，便下床赤着脚去够，将宝剑摘下便抱着它重新缩好，似乎这样的姿势能够提供给她一些安全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了一些，似乎有人在争辩，接着又是火光大作，痛苦的嘶吼声、命令声不绝。她紧闭双眼，恨透了那个对她视而不见却将她拖入危险的父皇。

“吱呀——”是大殿的门被开启的声音。她惊惶地抬头，看见屏风之隔的殿门大开，一道身影长身玉立，手中提着一把剑向着她这里走来，即使隔着这么远仍然能感受到他身上彻骨的冰冷的杀气。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吾命休矣。”

百里岑珩提着手中滴血的剑，一步步地走向龙床上那娇小的人影。地上画出了一道血印。

如他所料，仅有一千禁卫守着承乾殿，而大皇兄、二皇兄和六皇兄三方缠斗，折损极大，他便做了那获利的渔翁，将几方一网打尽。

接下来，该这个“彰贤帝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