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三日前，“贵人”尚未登门的文家堡里，一个十分日常的清晨……

今日如往常一样。乃东卯时便起，随其他人一同在听泉阁偏房听管家公子训言后，开始今日的活计。送绿少爷的起食录的差事，今日起轮换到了乃东身上。

起食录是专门记载绿月舟少爷每日起居饮食等细节的记录，每天由专人，将记载前一日细节的起食录递交给管家查看。记录、递交、查看起食录，都已经做了有十几年了。负责递交起食录的人，每七日就会轮换一次，这是为了防止有人长期做这等闲差而心生懈怠出现差错。

此时乃东正走在去往沁丰园的路上，身后还有一个年纪比他大些的小厮，与他同往。这个人是乃东的父亲关云塞过来的，说是帮手，实际上只为了监视他。这让他很不愉快。明明自己已经十七岁了。

来到沁丰园，大门是敞开的，乃东站在门外听见院子里传来责骂声。乃东正想探头进去听听，他身后的小厮先一步敲了门。

芥儿听见敲门声，从花园假山后面现身，查看来人是谁。见着是春晖堂的乃东，脸上现出笑容，头也不回向刚刚挨骂的侍女们挥挥手让她们散了。

“哟，是板哥和乃东啊，你们今儿怎么有空来这儿了？”芥儿向他们走去。

“从今儿起，起食录就由我来送了。”乃东率先开口，他瞥一眼花园，说：“一大早的什么事儿惹得芥儿姐姐发这么大的火？”

芥儿领着他们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还能有什么，都是那些手脚粗笨的丫头，打碎了少爷的药罐，原不碍事，可她们偏偏把药汤泼在储备的药材上面，这下好了，不仅要向柳莘堂备药，还延误少爷服药。”

“看来芥儿姐姐还是宽厚的，换了是我，不好好打骂责罚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你看，还得是你，还是春晖堂的严厉作风好啊，不过……”芥儿回头看一眼乃东和长板，“绿少爷不管对院里的谁，都没说过一句重话，最是宽厚心善，我们也不过是学着绿少爷做事罢了。”

乃东点点头，一路上不再开口。三人一起到了沁丰园的药房里。

药房既是熬药的地方，也是给绿月舟少爷准备餐食的小厨房。但这里并不能起火做饭，所以每一餐都是从春晖堂的大厨房送来这里，由当值侍女检查过后才送到绿月舟的面前。

给小少爷的早膳已经送来，另一位侍女正在查验每一道菜。在乃东走进药房后，那侍女被芥儿叫过来，让她把起食录拿来。

“起食录在……”侍女想了想，接着说：“哦，在这里。”侍女擦擦手，从旁边的桌面上拿起一捆扎子，递给芥儿。芥儿接过起食录，交给了乃东。芥儿吩咐那侍女，今日后，由乃东接手起食录，那侍女听了吩咐点点头，转身继续查验餐食。

“没旁的事，我先走了。”乃东收起起食录，与长板离开了药房。

“我送送你们。”芥儿跟在他们身后。

出去的时候，他们走了后面的门，直接通往听泉阁。乃东他们要把这起食录交到管家少爷殷旬的手上，由他查看后，半个时辰内再送还到沁丰园。

到时候让长板一个人来送就好了。乃东在心里如此打算。

已经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听泉阁主屋门外，幼瓶和几个姐妹在屋外等待着，还不见上一茬进去的人出来。

“红蝶，你们还没见到殷少爷吗？”听见有人叫喊，站在幼瓶前面的侍女回头看去，微微笑了笑以作回应。

幼瓶回头看了一眼，她认得那人，原本叫鹿午，入文家堡之后，家主给他改名叫文午。他母亲是晗秋斋的奶婆子，仗着他母亲在绾夫人面前得脸，又因为家主给他赐名，四处与人显摆；好在他是个实在人，虽嘴上碎了些，但做事踏实。不过幼瓶不待见他，趁他与红蝶说话，扭过头翻了个白眼。

“你今儿怎么也来听泉阁听差？”

“是我妈让我来的，别的还是不告诉你了，你也听不得。”说罢他自顾自呵呵笑起来。他见红蝶不理会，又以什么都知晓的语气道：“你们是来给大爷办事的吧？”

红蝶没有回话，看样子不想再搭话了。幼瓶捡起话茬来怼他道：“我说你平日随你老妈称绾夫人叫奶奶就算了，怎还敢学绾夫人叫家主为大爷？待会儿到了殷少爷面前可管住嘴，要是叫岔了，少不了一顿好果子吃。”

那人在幼瓶这儿向来得不到好脸色，但不想吃这个闷亏，正要回嘴时被后面的人叫了一声，他也就作罢，灰溜溜的离开了。

幼瓶随即拉着红蝶悄悄说：“姐姐以后少理他，一张嘴臭味都飘过来了。”

“不是想着二爷要回来了，晗秋斋少不了要去走动。”

“不仅二爷要回来，三爷和清夫人也回来呢。”旁人倒是罢了，殷少爷母亲清夫人要回来，想必殷少爷心里也高兴。殷少爷高兴，幼瓶就高兴。

红蝶看出幼瓶的心思，用鞋子碰了碰她的脚，提醒道：“还有三日就是福舟节了，你可不要高兴得忘了形，要记住春晖堂的事才是第一要紧。”

“我知道了，春晖堂自然是放在首位的……”

“那我问你，第二位是谁？”

幼瓶的笑脸顿时消退，她冷冷道：“第二要紧的，还能是谁，当然是沁丰园了，文家堡谁人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红蝶不再唠叨她，两人端正站在队列里，等待管事传唤。

不一会儿，屋里出来人了。幼瓶抬起头来，看向正从门里出来的西河。

“你们进来吧。”果然，西河向幼瓶她们招了招手。

乃东来到听泉阁时，看见春晖堂的红蝶等人刚从正房里出来。他与为首的红蝶打招呼问道：“来送花草牌吗？”乃东看了一眼她们手中端着的空托盘。

红蝶应道：“我们正要走呢，殷少爷还在与西河说话，东哥且等等。”

乃东点点头，红蝶等人先行离开。

屋内，西河一边收拾侍女们送来的花草牌，一边提醒殷旬，今日是后山的学徒们回来的日子。殷旬交代，待学徒们回来，要赶紧将此次采集的药材品类归纳出来，傍晚前送去给家主过目。

西河点点头，问殷旬是不是可以让其他人进来了。殷旬还没开口，外面突然出现一名小厮。

“少爷，尖喙湾的探儿有信了。”

西河接过他手里的留信，递给殷旬，门口那人便立即离开。

殷旬打开那一小卷留信，细细看着。

西河瞧见门外的乃东，转头向殷旬道：“少爷乃东来了。”西河站在门口引着乃东进门来。

殷旬正好看完那信卷，将其握在掌中背在身后烧尽。

“西河你过来。”殷旬叫来西河，与他说了什么话，西河立刻点头离开。

乃东注意到西河在听取殷旬吩咐之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一刹的惊讶。乃东认为，可能是自己在场的原因，他才立刻收敛了脸色。乃东有一点好奇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起食录给我吧。”

殷旬的声音响起，乃东立刻将手中的起食录交给他。

伴随着殷旬翻阅起食录的声音，乃东静静梳理着离开听泉阁后要做的事。

“关叔还好吧？”

“啊？”乃东没料到殷旬会突然问候自己的父亲。“哦，我爹他……挺好的。”

“我听说前几日，你母亲忌日时，你与你父亲拌了几句嘴？”

“……”乃东默认。母亲是他心中逆鳞，殷旬是知道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殷旬要突然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

“若是你不想与你父亲在一处，我可以去家主那，将你换到听泉阁来，你觉得呢？”

乃东颇感意外地看着殷旬。乃东摇头说：“倒也不至于如此，多谢少爷。”

殷旬点点头，将手里的起食录放在桌上，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今日你去拿起食录的时候，可有见到绿少爷？”

“没有，芥儿领我们去药房里交接了起食录。另外，芥儿姐姐托我去柳莘堂看看药材，我算着今天学徒们要回来，柳莘堂恐怕没空，就想替芥儿姐姐提前向少爷你讨个方便。”

“替芥儿？”殷旬疑惑地看向乃东，“她要做什么？”

“绿少爷的药今日已经……已经没了，她托我去看看柳莘堂里是谁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