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文家堡篇 第13回下 望来路忽闻过去声(2 / 2)千岁鹤归之九重渊首页

“怎的这么快就没了?”

“我们到沁丰园时,芥儿姐姐正在训斥几位小侍女,好像是那几个小的毛手毛脚,把绿少爷的药罐打碎,浸湿了其他药材。”

殷旬皱起眉头来,他合上起食录站起来说:“绿少爷的药我会安排,你不用管了。不过,那几个侍女也该多加管教才是。”

乃东就等着殷旬这句话。他知道殷旬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且沁丰园在他心中十分重要,只要让他知道绿少爷院里有那些管教不严、行事软弱的人,给绿少爷造成不利,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在听泉阁待的够久了,管家少爷又交代了几句寻常的话,他便离开听泉阁,一出门就指使长板去沁丰园交还起食录。没了人跟着,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接下来,该去各院走动一下了。”乃东站在柳莘堂的院门前,他朝里面看了几眼,便离开前往临春馆。临春馆空置着,只有晗秋斋的侍从常常经过这里,乃东打算在临春馆前的花园里稍作歇息。

乃东掏出一只几片竹叶裹成的小包,翻开竹叶,有几条小指长度看起来干巴巴的还挂着糖渍的卷叶,整齐的躺在竹叶里。乃东拿出三条卷叶塞进口中,轻轻咀嚼,发出脆响,再用舌头一吮,一股苦中带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去。顿时,乃东便感到清新凉爽之气沁入肺腑。

卷叶在口中不断咀嚼,它的叶茎逐渐粘黏成十分有嚼劲的一团,再过片刻,它的甜味就会减淡,只剩下叶片原有的苦味。

这种用来消遣的东西,使用升阳叶制成,寻常人会直接拿来咀嚼,唯有药铺和一些点心铺才会费力使用糖水腌渍,做成可以长期储存的、耐咀嚼的模样。

乃东一边咀嚼,一边想着适才经过柳莘堂时看到里面的寂寥景象。他记得在四五岁的时候,他跟母亲常来的柳莘堂,那时候还是十分热闹的。“才几年啊,就……”柳莘堂以前满是前来寻医问药的人,柳莘堂的门槛一年内都被踏烂了好几条,可那些热闹光景,在文家宣布不再开放问诊时,便再也没看见了。

文家为什么会关闭问诊?这个疑问,文家堡里只有少数人知晓原因。这些年,文家关起门来,潜心种植草药和研究制药,逐渐经营草药和药方买卖,那些知道原因的人逐渐减少了。“就像我母亲一样,老的老,亖的亖。”乃东坐在花亭里,探头看这花园上方的天空。每每闲暇时,乃东心中都不禁愁虑,他不知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再入柳莘堂学习药理。

“你等等我!”

从花园另一端冒出两个人影,乃东站起身来,正好与他们二人对视。

“东哥。”常丰松开拉住永五的手,冲乃东笑了笑。“你在这里休息啊?”

“你们干什么去?”

“我去送信,就不打扰东哥休息了。”抢先说话的是永五,他似乎着急要离开这里。常丰向乃东作别,赶紧追上去。

乃东看他们朝晗秋斋方向去了,心想道:“这个永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与晗秋斋走得近了,虽说各院的信都是他负责送……难道是殷少爷授意的?”三年前的往事在此刻浮现,乃东不由得对永五心生疑窦。

沁丰园曾有一个小侍女,名叫蕊儿,与永五、常丰年纪相近,又是同一时期进入文家堡,他们三人感情好似兄妹一般。

后来三人中的大哥常丰,被分到西隅苑做事,永五被殷旬看中留在身边,那蕊儿仍旧在沁丰园,好在听泉阁与沁丰园相隔不远,一有空,永五便去沁丰园寻那蕊儿。殷旬看在眼里,也总是将沁丰园相关差事交给永五去做,好方便他常见到蕊儿。

他们三人的情分,乃东也曾羡慕过。他从小跟着母亲在文家堡内生活,母亲再遇良人后,却因病体没再生育。乃东独自长大,曾许愿能有个弟弟妹妹相伴,但他也不强求,只希望一家人在一起就好,可是母亲在四年前的春天去世了,留下他和没有血缘的父亲相伴。

遗憾才是常事。关云曾说过这话,乃东近来也接受了。他见过母亲与关云在一起时幸福的样子,所以他知道,失去母亲的痛,对关云来说也是一样的。

乃东摇摇头,告诉自己想远了。他走出临春馆的花园,向春晖堂走去。长长的甬道阴暗潮湿,两面长着喜阴害阳的药草。乃东走在其间,心境也随之阴郁起来。他再一次想到永五,在常丰的拉扯下,他那一张不耐烦的脸。

三年前,一场意外,蕊儿溺亡在沁丰园的池塘里,后来那池塘就被填了。蕊儿的亖,让永五与常丰之间的关系越走越远。乃东还记的那一天,他看见永五死死拽着蕊儿的手,不肯他们把已经身体僵硬的蕊儿带走安葬。那一幕,让他不由得想起母亲去世时,痛哭的自己。

三年前他对永五只觉得同情,三年后,他认为自己与永五一样,都是福薄苦命的人。

路过听泉阁后面的假山花园,乃东已经来到春晖堂外墙,远远看见一个人从春晖堂侧门出来。那是西河。紧接着又一个人,在他后面出现。

“爹!”乃东下意识贴墙躲起来,可他还是忍不住探头去看。

关云与西河作别,站在原地目送西河走远后,他才转身进去。似乎察觉到什么,关云回头向外面看了一眼,听见一阵脚步声,关云收回迈台阶的脚,在原地停留。

“爹!”乃东一脸急迫,出现在关云眼前。

关云的眉眼舒展开,他看向乃东身后问道:“是你啊,怎么一个人,长板呢?”

“他忙别的去了。”乃东与关云并肩向院里走,他压低声音问:“西河来有什么事?”

关云的脸色严肃起来,拉着乃东向角落里走去。关云四处看看,小心翼翼对乃东说道:“今儿,尖喙湾来的消息,说有一位姓温的贵人就快到知子罗了,或许午后就会来文家堡。”

“真的?”乃东只觉得十分巧,“这个月初探儿才留守在尖喙湾,不过才四五日,怎就这么快找到一位姓氏带水的?”

关云眯眼摇摇头说:“不是文家人找的,是那姓温的自己找来知子罗,说是寻医来的。”

乃东沉默。关云继续说:“这事儿还没影儿,切记不能泄露。”

“西河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来的。”乃东心想这消息一定是先传到听泉阁的,这么说来,早些时候去听泉阁送起食录,撞见殷少爷与西河低声交谈,那时候他们说的恐怕就是这件事了。

“之前来人,都是殷少爷查问完就罢了,不过今儿,西河来报时,家主当着西河的面,说起两个月前刚刚修葺过的泉屋,家主应该比较看重这次来的人,在提醒西河要好生接待那位贵人。”

是啊,之前来过文家的所谓“贵人”都是殷旬查问检验后就没了下文,家主从没插手过问,这一次却连人都没见到就想把人留下,这是为什么?乃东的脑海中突然出现拉着蕊儿不肯放手的永五的模样。

“既然家主都这么说了,想必西河一定会向殷少爷传达家主的意思,眼看快巳时了,或许听泉阁忙不过来,正好你去看看,顺道再打听打听。”

“好。”乃东正要离开,被关云拉住。关云看了看乃东,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帕子,抬起手来为乃东擦了擦嘴角。关云为他擦完一边,准备擦另一边时,被乃东躲过,他夺了关云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另一边,原来是适才咀嚼升阳叶的残留。

“我走了。”乃东收起手帕与父亲告别。

西河前脚离开,自己后脚就到听泉阁,怎么看都像是家主在督促殷少爷。难道家主已经知道这一次的“贵人”是谁了?还是说,有别原因……

乃东不禁再次想起永五来。

三年前,永五不肯蕊儿下葬最后还是常丰以耽搁蕊儿下葬吉时影响她转世为由,劝说了许久,他才作罢。乃东目睹了永五从不屈不挠到灰心放弃的全过程,在听说蕊儿已经下葬后,他对永五心生同情,打算去探望一下。

乃东打听了永五的住处,带了一些家主赠给他的一瓶酒去见永五。到了侍从小厮住的院子,他看见永五在角落里烧纸,陪在他身边的还有常丰。乃东不忍心打搅他们,打算放下酒就离开,却偏偏从两人的对话中听见了绿少爷的名字。

乃东听见,永五坚称那一日亲眼看见绿月舟少爷在蕊儿身边蛊惑她,所以蕊儿才投身池塘。

“如果不是被蛊惑了,蕊儿失足掉进池塘里怎会不呼救?你告诉我,为什么?”

常丰赶紧压住永五的肩膀,捂着他的嘴。常丰看四周无人,又松开他,并提醒他不要再说胡话。

可常丰面对永五一双委屈不甘的泪目,咀嚼了许久的安慰的话最终还是咽回肚里,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人会信的,蕊儿落水的时候,少爷他……他还在病床上呢!怎会去那池塘边?”常丰突然抹泪叹息,低声道:“想必那时候,沁丰园里人人都守着病床上的月舟少爷,哪有人管蕊儿啊。”

原来他也心怀怨气。乃东一时吃惊。可转念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三人情同兄妹。

他们说的没错,没人会相信永五的话,就连他自己都怀疑,所以在蕊儿落水后,他不曾大声呼喊出自己的疑惑。一边是恶疾突发的绿月舟少爷,一边是意外落水的侍女,几乎是同一时间,沁丰园里两条人命在消亡。最终,少爷活了下来,而侍女因没有呼救声被忘却。

永五吸溜一下鼻子,不甘道:“难道你不觉得,少爷能活下来,是蕊儿的命换的吗?”

想到当时听见永五说的话,乃东皱起眉头来。谁都不欠谁的,这哪算是抵命呢?不过是永五的邪念作祟罢了。

就快到听泉阁了,乃东清了清思绪,甩开记忆整理了衣衫跨进门去。

“是啊,恐怕西河忙不过来,所以派我来了。”

“不碍事不碍事,我爹身边还有长板呢。”

“殷少爷尽管吩咐,一切都是为了绿少爷的安康。”

乃东一边应着话,脑海中不断响起永五说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得病!”

(祝元旦快乐,新年顺利)

(注:文中所有药草、药方及病理诊断等均为虚构并没有科学依据,请勿作为参考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