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十万的灾民就要到司隶，这说明沿途的郡县都无力接济。

更不敢让流民滞留境内，只能一路放行。

大司徒陈笃立马揖手一拜，说道：“陛下，今年年景不利，实不在适合继续征讨妳康了。”

“五大太仓的储量已然不多，今年粮税多半亏钱，只能维持征讨大军五个月的军资。”

“北方受此大劫，更是需要朝廷施恩天下、抚慰人心的时候啊。”

天子北宫曜面色平淡的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卿言之有礼。”

看不出喜怒哀乐，但在看不到的衣袖内。

北宫曜的手指却用力捏着内侧衣袖，几近发白。

天子北宫曜心里十分难受，他很想说，再坚持几个月，李昌就能打下高都。

但是想一想，内心又泄了气。北宫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艰难的想着，难道真的要被迫退军吗？

大司马邓光看着卫国公李昌的军报，不由得想起来当年那个狂妄的少年人。

李昌此子确实有才，但是还是太年轻了，年少成名之人，不加磨砺就担当大任，误国误民。

如今国战不利，想来李昌这个小子也不好受吧。

当今天子，被压抑了那么多年，初登大位也是有些急切了，欲成大事，岂能操之过急。

邓光思索片刻，也朝着天子揖手一拜，随后说道：

“陛下，今我大烨已有颓势，将士在外久战思归，已无死战之心，国内人心不宁，外有虎狼窥伺。”

“臣观奏报，发觉此次流民不同以往，其皆有受灾严重的地方豪强、乡绅、小吏、甚至是县令长带领，小者数百人，大者数万人。”

“自号流民帅，沿途乞食，所经郡县，只能闭境赠粮，开放关隘，任其自流。”

“此时已逼近颐京，如若朝廷救灾不利，民怨沸沸，恐会裹挟作乱。”

北宫曜听到后，也是一惊，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仔细思考邓光说的话，确实，这次流民非同小可。

今年大旱，堪称百年难得一遇，北方的几个州郡地方几乎颗粒无收。

以往的灾年，明明是地方豪强乡绅们兼并土地人口的好机会。

但是在大灾的严峻侵袭下，许多地方豪强都难以维持生计。

为了生存，也为了维持自身在乡间影响力，这次连豪强们都主动加入流民，成为流民帅。

毕竟，与其被绝望地大灾重创，被迫沦为流民。

还不如利用自己还未崩塌的影响力，成为流民群体的领导者。

代表流民同朝廷讨价还价，能成为豪强的人有怎么会是些愚蠢之人，心甘情愿、傻乎乎地等待着朝堂的赈济。

在座的几人也都明白了邓光所说的意思，这次的流民不同于以往。

这是以基层官吏与乡间豪强为骨架的流民群体，形成了比以往的流民更加有组织的联系，并且还带有一定的政治诉求。

他们比以往的流民更加恭顺，也更加麻烦。

无组织的流民是任人宰割的，哪怕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包天之辈带头犯上作乱。

也会受限于眼界见识，最终沦为草寇。

最终或是运气不好，成为某一个地方官员的平乱政绩。

又或是运气好，被地方豪强吸收，成为士族、豪强的部曲、奴仆。

以前的赈灾总是很迟不是没有什么原因的，一方面各地信息的传播确实也是需要时间。

另一方面灾民太多，赈灾的流程总是先救士族，再救豪强，其次庶民。

毕竟要先让地方上的官吃饱喝足，才能让他们做事，才能在地方上组织起来有规模的赈灾。

如今大烨不比以前的盛世，士族、豪强兼并土地严重，察举制、九品中正制也使得阶层流动几乎固化。

人都是要往上走，有势力的乡绅想做官，小官想做大官，大官想要封爵、做更大的官。

赈灾晚一些，可以让一些不甘命令的流民失去理智，从而造反。

这样，功绩不就有了吗？平定反贼，也是功啊。

赈灾太早会造成很多浪费，先饿死一些无用的老弱病残。

留下更多粮食救活青壮健妇这些国家劳动力，也有利于缓解耕地和人口的矛盾。

毕竟死的人多了，相对的耕地就多了。

户主死后，田地、房产归为无主，这不比巧取豪夺更容易兼并土地？

但这群由大烨基层统治单位组织起来的流民，看似乖巧。

但如果不能及时赈济，一旦引发民乱，恐怕会比以往的造反的情形更加严重。

毕竟庶民总是无知和愚昧的，而豪强在是狡诈且有追求的，话说谁又不想往上爬呐。

但是北宫曜却是有点怀疑，虽然能明白，但潜意识里还是有些轻视。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哪怕更有组织，应该也只不过是强壮一点的蝼蚁吧。

但是邓光接下来的话却让北宫曜紧张起来了。

“陛下，我天朝尚且受大旱影响如此严重，恐怕瀚台大草原更是如此。”

“臣之所料金帐汗国必会在秋冬之际大举入寇，侵袭中原掳掠人口资粮以补自身。”

“征讨妳康之战事如今已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退军。”

“大军还朝，可减损民耗，安定人心，守备外敌，巩固国本，此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矣。”

北宫曜脸色难看，虽然不愿，但是也不得不承认邓光说的对。

毕竟大旱是事实，数十万流民不久将到司隶也是事实，金帐汗国平时就有打草谷的传统。

这下草原也受大旱影响，肯定也会侵略中原。

北宫曜只得无奈的说道：“既如此，朕明日就下诏明卫国公结束征讨妳康的战事，令其率军还朝。”

大司徒陈笃闻言一喜，大军还朝，就不用在持续输粮了。

也能解放进军路线沿途各州的大量劳役。

只不过大军出征多年，无功而返，天子恐怕要收遭受朝野非议。

余光却撇到大司马邓光却在摇头。

只见大司马开口说道：“陛下，如今局势已然失控。”

“我大烨天军与妳康夷军犹如双牛角斗，两牛牛角拼死相抵相抵，一方泄力，必为另一方所重创，因而不可轻退。”

“且大军出征两年，无功而返，所占有的土地也必随着我大烨天军回朝复为妳康国所夺。”

“更与妳康交恶，可见未来北境将不得安宁。”

此时陈笃额头流出细汗，不停地朝着邓光打眼色。

这后半句话里话外都在说着天子的决策失误，天子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天子北宫曜脸色阴沉，语气硬邦邦的说道：“邓卿这是在指责朕的过失？”

大司马邓光摇了摇头，揖手一拜，随后说道：

“臣恳请陛下给卫国公和雎州都督下达白地令，对我大烨天军所占领的妳康国地方的财货、人口、钱粮进行掠夺，烧毁妳康境内内城池、关隘，村寨、水井，以作妳康对我大烨不敬之惩戒。”

“可遣使与妳康国主假借和谈之名，虚与委蛇，再令卫国公故意走漏消息，以此为饵，激怒妳康夷军，诱其追击，将其重创。”

此言一出，在场的两人都被一惊，大司徒陈笃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此举，是不是有伤天和。”

邓光语气冷酷的说道：“若不如此，如何能弥补我大烨天军远征两年之耗资。”

天子北宫曜缓缓地开口说道：

“此事，朕需考虑考虑，今日有劳两位爱卿了。”

“今日之言不可泄露他人，天色已然不早，两位爱卿还是趁早出宫去吧。”